李美人即将被处以腰斩之刑,这本是极少对女子使用的刑法,何况,是后宫嫔妃?如今,却还要后宫上下到场观刑。听到这个消息时,便是我,也不由得心底一惊,一晃神儿打碎了茶盏。
“娘娘,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啊,您正生着病呢,实在不好见这些的。”连翘和银杏二人跪在我面前哀求着,面色惨白,颇为难看。
我知道,她们二人也是害怕的,自进宫之后便得圣宠,皇帝一向待朔华殿众人甚为宽和,倒是让她们忘了在宫外听得的皇帝的嗜杀可怖的传说。
不过,自从得知她二人幼时曾亲自看到母亲饿死在面前,我也是不愿再让她二人再亲历任何人的死亡的,皇帝虽下旨命六宫皆需到场观刑,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去的,至少,还得有人做着些最基本的事,到时候,我随便寻了由头支开她二人便是。
我安抚了几句便打发了她二人下去。
赵良媛曾说,李美人是楚王送来的美人,那么她此番受如此极刑,难道是与楚王有关么?后日便是李美人处刑之日,想及此,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
夜至三更,却忽听得枕边传来谁的呼唤:“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好在我一向眠浅,又做了魂魄那几年,也不至于被突然惊醒而大叫起来——因为当我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的,是此刻应该正被关在暴室的‘李美人’!
我缓缓坐起身来,探究地看向她,看她此般焦急神色,总该不是来杀我的。
“娘娘勿怪,妾此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我心内疑惑,也便问出了口:“你是怎么从暴室出来的?”暴室虽不是天牢,却也没有这般容易进出。
她忙道:“妾善制迷香,也学得些微末功夫,趁这夜黑风高之时逃出暴室,娘娘放心,妾一路留心,不曾惊动任何人。”
“你有这些本事,为何不?”话未说完,我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天真,皇宫,那里是那般容易逃脱的,于是连忙住口。
她却依然似听懂了一般,神色黯然:“我们这些被献给天子的美人,那个不会些傍身的功夫,可这些功夫从来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活命。况且,我若逃了,我护着的那些人会更惨。”
她很快止住话题,转而道:“妾此来,是求娘娘救棠棣,就是,就是那日我冒犯娘娘,跟在我身边的侍女。”她说得激动,已然忘了自称‘妾’。
棠棣我自然知道是谁,我从前也曾想过必要之时救她一救,只是李美人,为何?
“你为何要救她?”
“妾落魄之时,是棠棣给了妾希望,妾早就视她为亲妹,此番是妾不听劝阻冒险犯了错,连累她至此,妾实在对她不起,如今我就要死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只是你犯了错,棠棣没有牵涉其中?”
“没有没有,棠棣虽是妾的贴身侍女,却是内务所在妾侍寝之后才安排给妾的,所以,她和妾不同。”李美人忙摇头。
“那,为何是我呢?”难道棠棣将所有事都告诉了李美人吗?
“棠棣告诉妾,那日围场行刺之人是她的哥哥,那孩子心眼实,竟无端端恨上了娘娘,可娘娘你看,她也着实是未做出任何有损娘娘的事,妾想着,他的哥哥虽伤了娘娘,可也算是帮娘娘一举封妃了。”她变得颇有些局促,不由低下了头,“妾也实在想不到别人。”
这实在算不得求人的理由,可奈何,我心中有愧。
“既如你所说,那么棠棣只是被关在暴室,该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娘娘有所不知,妾此次犯了陛下的大忌,妾的宫人无论是否参与此事,陛下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的。后日妾死之后,棠棣她们也会在暴室中悄无声息的死去,妾实在是不忍,请娘娘救她一救。”
她所言倒是不错,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确然是皇帝的风格。
我终于松口:“那你要我如何救她?”
“暴室之人虽是重罪之人,但生病时为防传染他人还是会请医官治疗,臣妾知道有一种针刺之法能使活人暂时失去呼吸脉搏,而暴室之人死后会被直接丢进乱葬岗。这之间的过程,娘娘可以做的事有很多。”
她打算得倒是周全,想来也是在心中思虑了许久方来向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她终于放心下来:“若是可以,便让她一辈子不要再进宫来了。妾谢娘娘恩典。”
李美人朝我重重地叩头,释然一笑:“妾被单独关在暴室的一处监牢里,想来死之前是见不到棠棣了,若是可以,请娘娘代妾转达,她是自由的,让她不要再做像妾一样的人,她的兄长,想来也是希望她好好活着的。”
“好。”我允诺。
我原本以为李美人是被棠棣利用,如今看来,她知道的远比棠棣更多,思想也远比棠棣更加辽阔,倒是我一直小看了她。
临别之际,我也实在没有别的话给她,只能说一句:“你,一路走好。”
“谢娘娘,妾那寝殿如今不知怎样了,但妾的寝殿床榻下有一处通往皇宫外墙的暗道,若它有幸存留,有一日能为娘娘所用,便当是妾还娘娘今日之恩了。”
她双眸含泪告辞而去,暴室那粗布的衣裙在她身上突然便多了几分潇洒之意。
冬月二十一日,李美人腰斩于百兽苑,六宫观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