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日,那麻妖终于从火刑场逃了出来,双目通红的来找德儿,责问她为什么不帮自己。
德儿道,“我没有帮你吗?那是何人带你回了魔界,让你逃脱天妖两族的刑罚?”
麻妖怒道,“我说的是这些日子的事,你身为魔王,难道不知道我在火刑场受尽屈辱!”
德儿道,“你做了错事,不应该受点惩戒赎赎罪吗?”
麻妖怒道,“我赎什么罪!该赎罪的都还没有赎罪!他们犯错就理所应当,我犯错就当天诛地灭吗!”
德儿道,“你先冷静一下。你这话里话外逻辑有点混乱。首先呢,从你的角度到底是谁犯了错?如果是那些欺负你的小妖,那么冤有头债有主,你既在妖界受了欺负,自然要报复在欺负你的妖头上。你打不过人家,却去欺负比你更弱小的族类,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你欺负了人家,人家现在入了魔,跟你一样有了法力,想要报复在你身上,这叫一报还一报,从我的角度来看也并无不可。而且你不是也没怎么样吗?你这样跑过来跟我叫嚣,可想过我会如何看你吗?”
麻妖气道,“歪理!全是歪理!他们在你的地盘上欺负你的人,你不觉得面上无光吗?”
德儿冷哼,“我又不是你。可没那么要面子。”
麻妖怒道,“好。好个不要脸的魔君!”
德儿一听这话有些不悦,说道,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过来指着鼻子骂你的恩人不要脸?
麻妖道,你跟他们一样该死。
德儿气道,护殿魔使!把他给我拖出去!
护殿还没进门,那麻妖便忽然向上一跃,身子瞬间变大数倍,双翼扇起飓风,一股粪水的味道瞬间袭来。德儿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日子是受了不少苦,起码粪水该是没少喝。
那雀煽动羽翼瞬间俯冲,德儿猝不及防,被他啄伤了手臂。
护殿赶紧施法抓住他的腿,要把他强行拖出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生生将自己那独腿给扼断了,鲜血喷溅出来,场面十分血腥。这腿是他一辈子的心伤,他情知今日必死无疑,是拼了全力要与德儿同归于尽,要与这段心伤彻底了结。
德儿吓了一跳,全身像失了力。
那鸟振翅而飞,再次俯冲下来……
那一瞬间,德儿心中五味杂陈,整个人傻在当下,连伸手挡一挡都全然不顾,只是直直的看着那鸟,眼神充满哀怜。眼看那鸟就要扑到,她不忍出手,只想生生挨这一下。
正这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一人将德儿扑倒,那鸟撞向德儿身后的大理石王座,当场脑浆迸裂而死。
德儿抬眼看那救她之人,竟是凌云。
“你……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吃惊,不知他怎的刚好出现。
凌云不说话,轻轻拉起她的手臂,伸掌给她疗伤。
德儿护住伤处,说道,不要。
凌云微微蹙眉,说道,“怎么?”
德儿道,“别……别医这里。”
凌云道,“别用手碰,会引发脓肿。”
那雀下了很力,德儿的伤有碗大的豁口,正在手肘,如果不医恐怕会很严重。
“你伤成这样,为何不医?”凌云不懂。
德儿道,“我有你的法力护体,慢慢自己就会好了。”
凌云叹息一声,说道,“一只山雀,你何至于。”说完便起身要走。
德儿拉住他,问道,“你怎么会来?”
凌云道,你有我一半的法力。你有事,我总会知道。
德儿低下头,喃喃的道,是嘛。真的全知道嘛。那我在想什么。你为何不知道。
凌云道,“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只要我活着,就会对你好。”他说完便去了。这时雪舞和木头赶到,身后跟着一大队魔兵。德儿突然泄了气,没有去追凌云。
木头见德儿身上有伤,刚要出手医治,德儿又躲开了。
雪舞道,“怎么了?”
德儿道,“我不想医,不用管我了。”她下旨厚葬麻妖,然后便一个人默默的走了。厚重的王袍托在地上,留下蜗牛般沉重的痕迹。
属下听说她要厚葬麻妖,虽不情愿,也只好照办。
晚上,德儿坐在魔国独一无二的夜空下,饮酒看着五色流光,却突然说道,“不好。我还是想看月亮。”于是一挥手,天空中出现了人间的月亮和星空。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伤,想起麻妖向她扑来的那一瞬。
那个瞬间她仿佛一下子读懂了麻妖的眼神。那眼神中的绝望与愤恨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曾有过。但后来……是被什么治愈了呢?
不得不说,她是幸运的。幸运的拥有神力,拥有好的朋友和爱她的人。但是她为这一切付出过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没有。这些情谊都是自己找上她的,她并没有为此做过什么特别的好事,甚至也未曾为此许过什么大愿。她就是如此得天独厚。可是就连这样的她,都曾有过绝望的时刻。何况那只生在绝望中的麻妖。
它生而渺小,但它毕竟存在过。它应该享有公平的待遇。可是靠它自己是不行的。它只能依附别人,可是别人又没有它想象的那么重视它。也许它从未想过好好报恩,跟在德儿身边只是为了有面子。可是,也许它真的想过好好报恩,兢兢业业的做一根不眠不休的廊柱,为它的主人效劳。但主人到底没有那么需要它,没有了它,魔国不会生变,人心不会怀念。
在它眼中,她到底抛弃了它,因为她觉得它有罪,应该先去赎罪。原来她救它,也不过觉得它可怜。她从未站在平等的地位上看待过它,从未真正为它的身世呐喊,像一个老友一样,接纳与理解它的缺点。当然,除了现在。可是现在,真的稍微有点晚了。
她想到这里,忽然吐出一口黑血。
德儿之心,是水晶做的,有无数个楞面,能明白世情冷暖。可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它会疼,甚至会流血。
她看着地上的血迹,觉得有些不对,伸指扣上左手脉门,惊讶的看了一眼伤口,竟然晕了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仿佛看见火光,听见了雪舞和木头的声音,然而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便又晕了过去。
魔宫室内,德儿躺在床上,木头看着手中变黑的银针,大是不解。“有毒?一只麻妖而已,怎会怀揣此等剧毒?”
“是不是瘟毒?还是鼠疫?”
木头摇头,却不言语。
雪舞急道,“我的天啊小木头,都这个时候了。她到底中了何种毒,有没有法子可解?”
木头道,“既然是毒,总有法子可解,只是我真的没见过这种毒,所以不知道怎么解。”
雪舞气道,“这是你说绕口令的时候吗?!要不要通知凌云?”
木头摇头,说道,“大概只有老君能解。你想想,那麻妖是跟谁学的毒?”
雪舞道,“那也不一定,许是瘟神教的呢?”
木头道,“瘟神只会那几种瘟疫!我的天啊!《九天圣典》你到底看过没有啊?你们水族没有学堂的吗?”
雪舞道,“这种记官名的书我看它干嘛?你赶紧去找老君要紧!”
木头道,“没文化!”翻个白眼便消失不见了。
雪舞……
话说木头上了天界,七拐八绕的想找个偏门。可惜幽寂登基之后宫防管的十分之严,处处都是结界,根本没有旁门左道可以进去,只好由侍卫通传,求见老君。
天界都觉得他和雪舞是天界的叛徒,所以传话自然慢了些,等消息传给老君,老君同意见他,他又规规矩矩的跟着天兵进去,七拐八拐的绕到老君的药房,老君又下界采药去了。
他坐那等了两个时辰,感觉旁边的仙官像看贼一样的看着他。正不知应该下去找老君还是接着等的时候,老君终于回来了,不等他说,便唤药童拿起药箱要出门。木头赶紧拦住,说道下面有人等着救命呢!
老君道,我知道,不是光之女中了那麻妖的毒嘛。我方才就是给她采药去了。咱们先去看看,若是不能用,你还得再去采一些。
木头大喜,赶紧拉着老君到了魔界。
德儿面色越来越差,显见得中毒已深,雪舞都快急冒烟了,看见老君那身白衣在门口一闪,就跟在沙漠里看见海市蜃楼似的,赶紧扑了上去。谁知让药童一把推开。
雪舞发觉有些失态,赶紧整顿了一下,凑上去看。
只见老君又上针又把脉的研究了半晌,最后终于说出一句,“我果真没有看错。那麻妖真是不可多得的使药奇才!他下的这个毒我硬是没有看懂。”
木头一听差点吐血。雪舞却已经麻木了,心道,还有比这更幸运的吗?在垂死的时候遇见两个医痴。
老君对木头道,“我先用药试试,你再去瀛洲采五两香叶,去巍山撕两块桂皮,去妖界收点花椒……”
雪舞道,“停停停停,您这儿做菜呢?改行多长时间了您不早点说?”
老君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赶紧去,一个时辰要回来,要不恐怕来不及!”
木头道,“一个时辰?您刚才还用了两个时辰呢,怎么到我这变成一个时辰?”
老君道,“你跟这儿买菜呢?还讲价钱?我刚才不是要想吗?你又不用想!你照方抓药就是了。还不赶紧去?”
木头没法,只好咻的一声走了。
雪舞道,“您看锅碗瓢盆还缺吗?我提前准备着点。”
老君到,“去去去。别跟这打岔,我要什么自有我的道理。”
雪舞之前从未跟老君打过交道,眼下觉得当真是活久见,但如今还得指望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君跟药童耳语几句,药童点点头,便一步三晃的出去了。那药童也就凡间三岁大的孩子那么点大,迈门槛都稍嫌费力。雪舞心道,“天界缺神仙都缺成这样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不一会儿孩子回来,递给老君一杯水。雪舞以为他渴了要喝水,谁知他变出一个漏斗往德儿口中一放,将那一杯水都给德儿灌下去了。
神奇的是,只一会儿工夫,德儿竟然面颊泛红,出现了生之迹象。
雪舞正要问他这是什么?老君便主动解释道,“毒还没解,这是童子尿,只能暂时压压毒性。”
不知道为什么,雪舞觉得自己也有点发晕。但是她想了想晕倒的后果,觉得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木头通知凌云帮忙采药,凌云在巍山撕桂皮的时候木头已经把花椒采好了。凌云传讯给他,说了桂皮的事,原来这桂树甚是难寻,好容易找到几棵,树皮都被扒光了,也不知道巍山附近的神仙都怎么了,天天炖肉吃吗?
木头去瀛洲采香叶的时候也发现不太好找。心想近来诸位没少吃肉吧,桂皮香叶都拔光了,还是妖好,不吃荤腥,花椒遍地都是,一抓一把。
后一想,妖可能只是喜欢生吃,所以不太需要佐料。
凌云实在找不到桂皮,只好用法力速种了一棵,交给木头拿回去试试,他还留在山上继续找找。
木头拿回香料,说了桂皮的事,老君道不妨,命药童捣碎入药。那药童晃晃悠悠,好几次差点切掉自己的手指头,吓得雪舞几近崩溃。
终于制好了药给德儿服下,没一会儿,药效果然显了,老君捻须笑道,“果然知徒莫若师啊!”又写了一个药方交给雪舞,嘱咐按方煎服即可。
雪舞见上面写着,“东海带菜二两,南海龙虾一只,西山凤爪一个,北极苦菜四钱……”雪舞道,“加盐吗?”
老君想了想道,“可以少放一点。”
雪舞那白眼翻得简直要上了天,只觉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老君道,“咦。你这眼睛怎么了?要不要老夫看看?”
药童道,“师父!给她喝点我的童子尿吧!极为养眼。”
雪舞赶紧目视前方,端正站好,说道,“多谢老君相救,待德儿痊愈我们定要重谢。”
老君道,“谢就不用了。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雪舞赶紧拜谢送客。
药童跟着老君,还不停问道,“师父。不用给他们留点尿吗?”
……
老君走后木头道,“你那眼睛真没事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雪舞道,“滚!”
木头刚要滚,雪舞又道,“回来!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