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一亮被俞春红领着,走的依旧不是路,而是在乱草矮树间穿行。
月亮升上来了,他们走到一条溪流前。
邝一亮站住了,只见残月映在溪流中,潺潺流水将月亮的影子揉碎。
邝一亮发现,他们是顺着小溪往东走的。河面越来越阔,溪流发出呜咽之声,仿佛在哭泣。河堤上几棵瘦树,形单影只,树枝僵硬地伸向四面八方,好像随时要抓住点什么。不远处的山峦,嶙峋狰狞,如奔跑中群兽的脊背。
邝一亮很想从口袋里拿出那根羽毛,他太想知道其中的奥秘了。正掏口袋,发现俞春红站在他身边,侧面盯着他。
他想告诉真相,转念又想,说得清吗?就对她讪笑一下。
“你行吗?”她问。
“行,就是路不好走。”
“走大路费时间。”
走了好久,面前出现了一片河滩。
河滩上长着瘦长凌乱的草,枯黄与嫩绿相间,一脚下去立即汪出水来,将他们的双脚浸湿。
又走了一会,就见前方坡上散落着几户人家,都是草房子,几家窗户里的灯光像鬼火一样。
邝一亮以为俞春红会带他去人家,但她没有,而是领着他走上了山坡。
翻过坡,看到前面有几栋新房子,在这荒郊野外显得十分突兀。
俞春红指着那房子说:“这是我家工厂,今晚就住在这里。”
“这里还有房子啊,我实在孤陋寡闻。”
“你在鑫流城才呆几天,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鑫流城?邝一亮心一怔,他急切地想知道那是哪两个字,但他不能直接问,只好说:“我是真的有些笨。鑫流,怪拗口的,哪天我一定改了它。”
俞春红笑道:“还以为只有我俞春红心大,还有一个更大的,想当县长呀,好啊,我看你行。”
“俞春红……你跟我说说,这小城名字为啥起那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鑫字嘛,三个金,表示钱多呗,流,流水嘛,还是钱多,多得像流水一样。”
邝一亮心咯噔一下,他停下了脚步。
鑫流,这个让他不想想,却不能不想的名字,他今天终于面对了。
他想起了师父说起这个名字时的情景,想不到,他找了多少年,今天终于踏上了这块土地。
这里有他许多的秘密啊。
是留下还是继续找队伍?这是个大问题。
邝一亮一时拿不定主意。
俞春红见他低头沉思的样子,问他:“嘿,想什么呢?”
“我有点累了。”
“我也累了,那就歇息一会吧。”
两个人席地而坐。
风似乎大了,吹拂着俞春红的头发,那光洁的额头在月光映照下线条更加柔美。
“这地方过去一定很美。”他说。
“是呀,你看,东面就是平沙洲了,一望无际的沙洲。”
“在这建一所房子,房前屋后种些菜,再养几只鸡鸭,过俩人世界,那该多好啊。”
“是啊,在此过小日子,多好啊。”俞春红突然问,“廖一鸣,你真动了这念头?”
“真的动了念头,我决定留下来。”
“不行,何府的人到处找你,肯定会找到这的,你不能留下来。”
“找到我也没事呀,我对他们说,我没跟何琴音好,我只跟你好。”
俞春红激动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望着月亮说:“何琴音父亲何满庭是个狠角色,城里人都怕他,他会为难你的。”
“我谁都不怕。”
“我晓得你不怕,你又没做坏事,他们不敢对你怎样,可是……”
“可是什么?要不现在就回去,我跟何府的人说清楚。”
“我是担心,我爸没回家,我俩暂在平沙洲住下来,等我爸回来再说行吗?”
“行吧。”邝一亮望着远处,思绪也回到过往。
俞春红见他心思重重,说:“想什么呀,此情此景勾起了你的回忆吧,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啊,就讲鑫流的故事吧。”
“行,我们这里真的有不少传说呢,神话你想不想听呀?”
“想听,想听,你快说吧。”
“这是我们老师陈克告诉我们的。你看,南面的那座最高山叫金鸡山,城北那条河叫大湾河。”俞春红突然停下来,问邝一亮:“听说过共工与颛顼的神话吗?”
邝一亮催道:“你快说吧。”
“我们陈老师很有学问,文章也写得好。陈老师根据这个传说写文章,在我们同学间都传开了,我一字不落能背下来呢。”
“快背吧。”
“我开始背了,你听着。”她凝视着群山,背了起来。
“上古时代,共工和颛顼争位,大打出手。共工败而撞倒不周山。不周山原是顶天的柱子,柱子倒了,天塌了,于是地倾东南,洪水肆虐,龙蛇猛兽全都出来了,人类面临着灭顶之灾。此时,始祖女娲挺身而出,炼五彩石补天,砍下神鳌之足立四极,这才使天地立位,四海宁静。此间,神龟于洪水中救下一男一女,驮着他俩来到此地,金鸡神也飞来助力,打败了祸害人间的龙蛇猛兽。如此,给这一男一女提供了安顿之地,俩人就在此地住下来。接下来,他俩开始了一项伟大的工程,他们每天从山上打下石头,拦水筑坝,疏导洪水。渴了,他俩饮山泉,饿了,吃野果。他俩心善,不伤生灵。就这么干呀干,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干。金鸡被他俩的行为感动了,率众飞禽一齐衔石筑坝。终于,一条河出现了,一大片土地露出来了。随后,他俩就在沙地上试种农作物,失败了再种,从不灰心,从不放弃。就这样,经历千辛万苦,他俩终于成功了,并在此生儿育女,他的后代在此就一代代繁衍生息下来。”
邝一亮看着俞春红,觉得她虽背得流畅,却无表情,打断她问:“这些跟鑫流城有关系吗?”
俞春红被他的话打断了思路,嗔怪道:“别插话,还没完呢。”
她接着背道:“为感谢神龟和金鸡,他们的子孙建神位,供奉它们。于是,神龟保护着这方土地,不使洪水泛滥,金鸡保护着他俩不受百兽侵扰。更让人称奇的是,金鸡每天天亮时鸣叫,像是提醒人们该下地劳作了。人们于是闻鸡起床,下地劳作。农闲时,他们就学着金鸡的样子,跳起舞蹈,唱起歌儿,如此一代又一代,他们的子孙渐渐创立只属于他们这一族的戏曲样式。不仅如此,他俩的后代还在山谷间开垦田地,在沙地里试种庄稼,在地势高的地方建房子,又经过很多很多代人的努力,就有了这个小城。后人为了纪念先祖,就把这座小城叫馨流,是馨香的馨,寓意先祖德行源远流长。”
邝一亮听得入神了,不觉自言自语道,“真了不起,原来这才是鑫流二字的来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