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就是那种在发酵的面团上,撒上番茄酱、奶酪,或是其他配料,放在烤炉里烤制的一种食物。我不喜欢吃它的味道,不土不洋的味道。让我不喜欢的还有圆饼的边儿,没几分钟后就很硬。
家宝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喜欢这种东西。
他最喜欢培根味道的比萨。每次圆饼上翻着薄片的肉片,散发着类似于熏腊肉味道,热腾腾地端在家宝面前,他都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然后,用他肉包子一样的小手,慢慢地试探地摸一下,试探地摸一下。
这个当口,我或是思雨,谁开玩笑地说:吃吧,你的洋垃圾来了!
他都会回以白眼儿,纵一下鼻子!仿佛说:去你的,讨厌!
今天匆忙中,我仍然记得买了比萨。放在思雨的车上,直奔丝丝家。
看到家宝的第一眼,我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倾泄而下。
家宝穿的,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上下身穿的都是一体绒的棉衣、棉裤,衣裤上有或浓或淡的污渍痕迹,弄得衣服,像穿了几个世纪没有清洗过一样。脸也像涂了油彩般,不知道几天没有洗了。家宝的眼睛往下眍了些许,不再闪着奕奕的光彩,显得更大,睫毛也似乎更长了。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孩子刚看到我和思雨时,怔了怔,然后才扑到我怀里“菲姨。”他声音略带沙哑。
孩子奶奶,躲躲闪闪地说:“这刚起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你……你们,里边坐。”
她边说边在嘴角,挤出一点友好,挤地眼睛成了一条线,大幅度地向上挑着,快把眉毛挤跑了。
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估计思雨也是。她和她儿子一样,如果能不见,我情愿这辈子没认识过他们!
王昊宇也邋遢了许多,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白白净净,胡子拉碴,眼睛也黯淡无光。
我们来了后,他说了句“你们来了”,只这一句,说得怯懦。
他有没有警醒,我没感觉出来。至少,对家宝,他是真心的着急的。从他求我来的语气里,我听得出,他希望家宝好起来的诚心诚意。不过,话也说回来,他毕竟是家宝的爹,虎毒还不食子呢!
孩子奶奶给我俩简单说了家宝的情况:不怎么吃饭,尿裤子很严重,明明这么大了,已经都不尿床好久了。现在,他不但尿床,还尿裤子。耐心的和他讲,下次有尿的时候,要说,要告诉。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又尿了。
这期间的话,奶奶说的多,王昊宇偶尔补充两句。他看到思雨的眼神,话就像卡在喉咙里了,上不来下不去的。
“还哭着要妈妈吗?”我问孩子奶奶。
“起初那两天,一直哭的。后来就慢慢的,白天不要了,不怎么哭喊着了。再往后,晚上也不要了。就一个人玩,和个大孩子似的,可省心了。”孩子奶奶照常说。
“我们也带他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了,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该做的项目也做了。”王昊宇低声说。
“这种情况下……我也就如实说了。从我知道的角度看,孩子可能,因为重大生活事件造成的创伤引起的遗尿,也可能和妈妈的分离焦虑有关系。他虽然不说,他脑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屏蔽,只是用不怎么吃饭,控制不住的尿,来回应这件事,来引起我们的注意,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其实是缺失的。是心理的问题,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这我对大家说。
“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心理的病?不大可能吧?”孩子奶奶也压低声音说。
我看了看他们,半天没出声,让我说什么呢?既是不相信,说什么也没用。
“孩子小,难道不知道爹妈是谁?不知道谁是真心疼爱他的?没有感知力?你们也太小瞧孩子了吧?”思雨不冷不热地说。
孩子奶奶自知说错了话,赶紧缄口不语,在椅子上扭了扭肥胖的身子。
“那……那,怎么办呢?需要治疗吗?”王昊宇看向我。
“这种情况,应该找专业的人士咨询一下,到底怎么办,得听人家的。”我看着他回答。
经过了这些时日,他的反应也不再机敏如前,好像思考问题很费力,半天他抬起头,缓缓地说:“专业的人,我们能找到吗?”他看着我的时候,满脸的期待。
“能……”我简洁地回答他。
经过商量,我、思雨和王昊宇决定带着家宝去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咨询。家宝是我们的心肝,我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
这位老师,是经过别的学习伙伴介绍的,据说在本市很有名的。
我原以为诊室,会像医院一样让孩子望而生畏,其实没有想象得恐怖,反而有点温馨。孩子并不陌生,在诊室柔软的浅色沙发上滚来滚去,去柜子里拿沙盘的微缩模型玩。
我和咨询师大致的介绍了孩子的情况,对于丝丝的事情,我也毫不隐讳,简单说了一下。
她说了孩子这种情况产生的原因,语气及其温和。我听的出,和我理解的情况差不多。
她建议,要做几次咨询。
我看了一下思雨,快速地点点头,好吧,我们做。
咨询师开始了咨询,我们全程陪伴。她就像家宝的幼儿园老师一样,陪着家宝玩,玩她沙盘里的玩具,引导家宝在沙盘里搭他心里的画面。孩子太小了,每一次引导都很费力,好在她很有耐心,也很有方法。家宝呢,也很听话,基本上没有太不配合的情况,不想做了,也只是在咨询室中间来回转几个圈。
咨询师是个圆脸的中年女性,具体年龄看不出来,应该有四十岁以上,个子不太高,做事情麻利,干练。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一笑,就会让一个脸上的酒窝明显地显现。
我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像大自然的小溪水一样的存在,不吵人,平静中透着温柔。她说话的语速也刚刚好,句子从她嘴里缓缓地流淌,很快就让你不浮躁,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家宝的一次咨询就结束了。
她告诉我们,孩子的情况不严重,病程也不长,不用过分担心。似乎她看穿了我们的紧张。但她也说,要想恢复,还得再来几次才行。
没等我们再问什么,思雨开口了:“老师,我想单独和您聊聊我的问题,您看,您的时间?”
老师点头,示意她可以。
她的话像手雷一样,在我的心里迅速炸裂。一方面是疼痛的辛酸,一方面是欣喜的感动。
谢谢你,思雨,我的好思雨!你终于正视自己了!我心里暗暗的说。
我和王昊宇带着孩子离开了咨询室。在外面的开阔地玩了一会儿,离王昊宇远远地,那距离是一道鸿沟,鸿沟里有我的愤恨、不满……
他应该是懂的,就那样离我和家宝远远地,一个人兀自呆立着。
十几分钟后,思雨也走了出来。
看到她出来,王昊宇又进了咨询室。转眼间就出来了,不自然地看着思雨。
“看我干什么,钱,我是给自己预交的,顺带给家宝交的。记住,是给家宝的,和你,和你们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思雨看都不看王昊宇,像一只高傲的雄鸡。
我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招呼他俩往回走。
家宝上了车没多久,开始和我要吃的:“菲姨,我饿了。”他乖巧地说。我欣喜若狂地找出给家宝备的零食,他看了都摇摇头。
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比萨。
“小鬼,早上没吃,这会儿想了?”我问他。“思雨,去比萨店。”
要好的比萨,家宝吃了两块。虽不及原来吃的多,也比不吃的时候强很多。
看到家宝吃东西了,王昊宇眼里泛起了泪花。
这一路上,我和思雨,没人理他,他就像一尊雕塑,摆在那里。
送家宝到家,我叮嘱了家宝奶奶,咨询师告诫的事情,必须不能忘记的,当面和她说清楚。其实,我可以不叮嘱,可我就是信不过她的为人,半是叮嘱半是警告吧。过后想想,有点多此一举的味道。
临走,我也告诉王昊宇,家宝有事儿,及时给我打电话。这是一路以来,我和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记得家宝下次咨询的时间,我会提前一小时来接他,提前准备好了。”思雨一半命令的口吻说道。
这件事儿,就这样暂时走过了一个阶段。这个阶段里的种种,我没再和思雨提起,我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我了解她这个人一样,铁做的骨头,肉做的心肠。她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从没有过的合情合理!
我和思雨接着家宝做了两次咨询后,王昊宇就自己带着家宝去咨询了。除了来回接送麻烦不说,咨询师要求家里人的参与配合,孩子奶奶也必须去。
思雨和咨询师单约时间咨询,竟也一次没和家宝碰面。
当家宝完全不尿裤子了,王昊宇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不用去咨询了,家宝完全治愈了。算是汇报吧,他平静地讲完了这些。末了,他说,谢谢你和思雨。
家宝的咨询结束时,思雨的咨询还不到半程,我陪着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