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病房的例行查房时间，今天轮到的刚好是曾博士。
在询问完同屋的几个病人的情况之后，见我站在那里满腹疑虑、犹豫不决的样子，曾博士似乎并未觉得奇怪，依然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问到：“来晚了？”
“嗯，今天堵的厉害。”如果不是他问，我可能就不会有后半句的原因解释。这是对他作为一个人，始终向我表达善意的回报，他多少能给予我一些安全感。但他的身份是精神科的主任，这又让我对他有些距离。
“药都是夜班医生凌晨配的，这个点肯定都过期不能用了，这样吧，我让白班的护士再给你单独配一次药吧，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哦，对了，明天要按点到这里，不要再来这么晚啊。”出门之前，曾博士交代了一句。
我坐在床头，眉头紧锁，心神不宁。
“老弟，不用担心，曾博士是这里最好的大夫，我的主治医生也是他，你治几天感觉一下就知道了，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是患焦虑症的姜大哥在说话，他的床离我最近。
“对了，你是什么状况？”
“医生的诊断是重度抑郁焦虑。”我回答。
“额，就是事多了，脑袋转不明白了呗，和我差不多。别想那么多，这病在国外就叫做精神感冒，让曾博士给咱治治就好了，这里每天都有治好的人出院呢。”姜大哥用那只空闲着的手，从床边的塑料袋里摸出一个苹果，边啃边说。
又过了一会，门被推开了，是昨天在护士站见到的那位胖护士。看起来不太高兴，端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输液袋以及一些医用的其它小物件冲着我过来了。
“麦吉是吧。”很不耐烦的一声。
“是我。”
“这都几点了，才来，药都过期了，给你重新配的，以后要准点来，晚了就算给你打过了。”果然，因为我的迟到，也许影响到她看正在追的一部偶像剧，让她有些烦躁。
“嗯。”马上要挨她一针，后面还不知道要来多少次，我自然是要认怂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惧怕冲突，生病之后，我感觉身体的能量每天都在耗散，体重迅速下降了十几斤，现在一个小小的蚂蚁都能侵害到我。
消毒、扎带，所有的疑虑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迅速聚集，住院的选择是对的吗？不住院会不会自己也能调整好？会不会治完之后更加严重？会影响智商成个傻子吗？真的能好吗？要在这里多久……，瞬间大量的信息处理唤起，超越处理速度，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如坠寒窟，求生而不得。
短暂的刺痛唤醒了我的身体感知，针头已刺入，扎带已解开，胖护士正在调点滴的速度。这一刻，倒似被人踹了一脚，跨进了令我无比恐慌，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槛。未来如何，仍旧不清楚，却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走下去。
“已经这样了，别挣扎了。”我松了松紧绷的神经，认命了。
胖护士收起工具，放进托盘，顺便检查了一下其他几位病友的输液袋，基本都打完了，遂挨个拔了针头，临走前交代我一句：“打完了叫护士！”
每天回家的大叔和初中生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径自走了。王大爷卧起，正在吃其老伴李阿姨给洗好的西红柿（我后来很好奇，为什么王大爷那么喜欢吃西红柿，原来是这种亦果亦蔬的东西可以让人保持好的心情，预防抑郁）。姜大哥拿起手机，刷他的剧。
这时，只听见走廊里一嗓子吆喝：“打牌喽！”随后，各个病房里陆续传出来一些动静。人啊，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也是有原因的，他们能最大程度地适应环境的改变，在这个霉迹斑斑的逼仄空间里，依然可以找乐子，他们称统一的输液时间为“上课”，打完吊瓶后的时间称之为“放学”，可以打牌、晒太阳、打乒乓球、出去溜达等等。
这时，姜大哥突然抬头问到：“你看看你那个输液袋上写了个数字，是几？”
我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看了看：“3”。
“哦，那说明不是太严重，这个标号数字越大，说明病情越严重，输液袋里药的颜色也越黄，最高好像是9吧，我刚来的时候打的是5，这都住了快2个月了，才换成3。”
对于他的话，我不置可否，不过确实让稍稍又安了些心。
随着药物的不断输入，竟慢慢感觉有了些睡意，我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手臂又是一阵刺痛，瞬间惊醒，睁眼一看，是另一个模样更好看的年轻护士在给我拔针头，李阿姨在一旁看着，姜大哥的床空着不见人。
“睡得挺香，吊瓶打完都不知道，还是李阿姨帮你看着，叫的护士，你该谢谢阿姨的。”年轻护士笑着说。
“额，谢谢阿姨，也谢谢你。”我略带歉意。顺便看了一眼她的工牌，叫张晓娴。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说完收拾利索，出了门。
李阿姨问道：“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回答道：“阿姨，我叫麦吉，你叫我小麦就行，朋友都这么叫，顺口。”
“额，行，小麦，快到吃饭时间了，我要去给你大叔打饭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先不去了，阿姨，不太饿，谢谢。”
“额，好的，那我先去了。”
“嗯。”
病房里只剩下躺在床上休息的大叔和我了。走廊里飘来一些饭菜的味道，夹杂着最普通的“吃了没有啊”这样的邻里问候。我对饥饿已经没有了概念，吃饭，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生理任务，食不知味，速战速决，维持身体所需的基础代谢罢了，不至于突然死掉。我想起了和一帮朋友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场景，却怎么也无法感知当时那种刺激的、愉悦的心境。
生活是苦难的，我能划着我的断桨再出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