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又是相同的梦。
程薇燕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仰头看着面前面色冰冷的女子，程薇燕只是漠然的垂下长发。
“你，来了？”
冷淡的话还是如此熟悉。
程薇燕没有应声，转而望向一侧荒芜的平原问道：“不继续吗？”
女人翻转手腕，随即一点血光从她手中化为一杯粘稠的红酒，女人懒散的靠在骸骨堆砌的王座上，晃动酒杯说道：“这应该是第十万三千五百零二次了，还不放弃？”
程薇燕转头看向她，如水的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波光，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女人勾起唇角，一抹柔杂魅惑与霸道的笑容浮上她的面颊，“看来你的确打算坚持下去，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这话勾动了少女的思绪，她的身子也跟着一颤。
女人笑到，“没用的，你们的梦境已经被我分割，别说是他了，任谁来都无能为力。”说着她用一双朱唇抿在杯沿，血色伴着血色让她的唇角显得愈发诱人。
当酒水顺着她光滑的颈部带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后，女人挑起一抹长发，带着股自嘲又欢愉的口气说道：“毕竟，我是神啊！”
“神？”
程薇燕不由想起少年所说的话来，仰头问道：“你也配称为神？”
女人的手从酒杯底侧滑落，高脚杯就那样悬浮在空中，而她则缓步走下王座，轻灵的双足如一方画笔，每一步都带出一朵洁白的圣莲绽放在脚下。
行至程薇燕面前，女人灵动的眸子中带出一份激赏之色，“我知道你肯定不认同我的存在，但让你们走出蒙昧、获得智慧的正是我们这群古神。”
程薇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不置可否。
女人也来了兴致，舒展似柳似水的腰肢说道：“从数万年前开始，你们人类的命运就由古神支配，王朝兴衰，一族昌盛，这些都是我们赐予你们的。”说着女人话锋一转，“但，你们又是如何回报我们的？”
“轰隆隆！！！”
天际开始出现无数雷霆，白与青的闪光像是一道道划痕撕裂穹宇！
这抹景色转瞬即逝，就像女人刚刚流露出来的情绪，可她眼角的那点朱砂却变得更为猩红，就像是蔚蓝海面上映射出的一轮新月！
女人再次施施然落在王座之上，交叠的大腿似玉似绸，斜依的身姿似幻似真，而那微扬的嘴角则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
尽管程薇燕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但那道视线却像是穿透了她，穿透了这片世界，望向了未知之地。
女人沉吟半晌，才轻启朱唇说道：“今天就不玩那些把戏了，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如何？”
虽是发问，可程薇燕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大概这世上也不存在有资格拒绝的人。
见程薇燕沉默不语，女人轻轻打了个响指，随即面前的景物流转，一片祥和的小镇出现在她们眼中。
阳光明媚的场景让程薇燕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挡住晨曦耳畔也传来一声恬静的轻唤，“小安，快过来。”
程薇燕转身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青石路面上，正有一位笑意轻柔的女子拉着一个孩童的手，向她们走来。
待到女人行至面前，程薇燕莫名觉得对方的眉宇间有种熟悉的感觉，女人也微微向她点头，朝前走去。
这时，女子身旁的幼童突然回头，程薇燕立刻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间，微微偏着小脑瓜的孩童有点疑惑的打量着程薇燕，他怯怯的朝程薇燕点了点头，便跟着女子消失在远处的街道上。
“认出来了？”
程薇燕错愕不已，“那！那是安生？？”
身后的女人慵懒地撑着下巴答到，“是，也不是，如果非要强加个定义，这算是六岁时的他。”
“六岁？”
程薇燕猛地想起自己与顾安生提及他杀人时的对话，见程薇燕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女人轻点扶手道：“跟上去看看吧，你应该很好奇的。”
程薇燕立刻小跑出去，女人也坐在王座之上漂浮在她的身后。
不一会青石路的尽头，程薇燕看见一座老式的四合院，敞开的院门中一男一女怀抱幼童正在漫步前行。
程薇燕将身子依靠在屋门前，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去吧，这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女人的话像是有一股魔力，程薇燕犹豫的心终究迈出了那一步。
“唰！”
场景再次颠倒！
程薇燕发现自己倒立在空中，身下是那座古朴的宅子，当中的人物也依旧是那三人。
此刻年幼的孩童又或者说顾安生，正靠在父亲的肩头，时不时在母亲柔和的笑意下伸出小手，抓向空中飞舞的几朵桃花。
…………
“人间四月芳菲尽？”
…………
“山寺桃花始盛开！”
…………
轻柔的嗓音带出软糯的童言，女人摸了摸顾安生的小脑袋笑到，“小安，不错哦，还记着呢？”
小顾安生扬起眉宇，带着点小骄傲道：“嗯呐！”
女人脸上的笑变得更为柔和，忍不住点了点身前男人的肩头说道：“这孩子啊，都学会你的语气了。”
男人回过头朗声道：“这不挺好，像他爹没毛病啊！”
女人戳了戳自己丈夫面颊，反问到，“那他不像我喽？”
男人立刻温吞地说到：“怎么可能，最像的还是你这个当妈的！”
女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揉弄他的面颊，男人倒是习以为常地凑上脸来，像是示意她多弄几下。
于是，肩头的那只小家伙也有样学样的伸出了小手，配合着自己的母亲大人。
不一会，男人的头发也被揉的有些凌乱，可他还是那副笑颜灿烂的模样，身侧的女子也靠在了他的怀中。
春风穿堂而过，屋内外的桃树配合着摇曳生姿，点点飞花如红白相间的墨点缀出一副柔美的画卷。
“嘀嗒！”
一滴泪水从程薇燕眼角滑落，恍惚中她也不知道为何流泪，只是等她再度回首时，面前的景物又不同了。
举目望去那片无数次浮现于顾安生梦中的世界出现于少女眼中，左右两侧还有不少人也站在这里像是有些惶恐！
“这是哪啊！！”
最先发问的是一位身材有些臃肿的男人，在他身旁还有位头顶大波浪的女子张望着说道：“诶？我们不是应该去那什么‘小桥流水’，怎么来这了？不会是导游在玩我们吧！”
更远的地方，还有一群身穿民族服饰的老老少少不知所措，从他们黝黑的面容来看，正是那座小镇的主人。
其中一位大爷操着晦涩难懂地方言道：“娄娃子哦？这似个撒地方哦？”
“不清楚诶，看着也不像我们滴家。”
…………
人们似是还未明白这里是何处，可程薇燕一眼就发现更远的地方有某些东西正在蠕动，她本能的大喊到，“快跑！有东西要过来了！！！”
声音很快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盖过，不论她如何呼救四周的人群还是维持之前的状态，除了无休止的讨论，便是讨论。
更远的地方，顾姓的一家三口有点惴惴不安，男人先是将怀中的小家伙放在地方又朝自己的妻子说道：“你先带小安往后退一点，我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妻子立刻拉住了他，不知怎的女人心里有点害怕，怕身前的人一去不回。
男人柔声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妻子点点头，男人也俯下身捏了捏小顾安生白嫩的面颊说道：“小安，你可要保护好妈妈，知道吗？”
小家伙连连点头，小手也砸在自己的小胸脯上，“嗯！”
男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便起身向前。
这时！
前方的一座土丘上，一条黑影踱步而来，看体态对方应该是个男人，可他的右手似是拖着什么，从地上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剧烈响声！
当男人走进，人群这才发现了他！
一位脾气火爆的中年男士立刻大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这的导游也太不负责了吧！”
男人没有应声，还是够搂着身形向前挪移，在他宽大的风衣下，几点白色的纱布随风漂浮，他的面相也被一顶破旧的草帽遮掩。
“妈的！”
大概是血与黑的景物过于恐怖，中年男性在心底的怯懦支撑下挥拳砸向了对方！
“啪！”
拳头被一只更为有力的手掌阻拦，顾安生的父亲挡在前方温声细语地说到，“别生气，先看看他怎么说吧，动手也解决不了问题。”
大概是男人的面容过于俊秀，加上那股满溢的书卷气，一侧的中年男士也收敛了几分态度，“哼！”
顾安生的父亲点点头，转身对来者说道：“您好？请问您也是这里的导游吗？我们现在是在哪啊？”
身前的那个男人没有应声，可他右手却缓慢向前，一柄硕大的镰刀跟着悬浮于空中！
不等顾安生的父亲有所反应！
“嗤！”
巨大的锋刃呼啸而过，他的胸膛也随即被带出一抹血光！
至于刚刚那位吵嚷的男士早已断成两截，内脏和血液铺洒一地，像是被摔烂的一块泥人！
“这里可是地狱啊！”
好似呻吟的话从前方响起，顾安生的父亲直愣愣望着胸口，整个人吐出一滩鲜血到在了地上！
“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长空，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后方的母子俩更是丢了魂似的，想要靠近倒地不起的丈夫，可人流却裹挟着他们不断退后，到最后只剩程薇燕还站在原地！
这时黑影走进，一双血淋淋的瞳孔直视着程薇燕，少女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一时间凝固的氛围将她的四肢牢牢锁住，男人也穿透她的身躯走向前方！！
“呼！！”
等到男人离开数步，程薇燕才大口喘息着捂住胸口。
王座之上的女子笑到，“很恐怖吧？即便是在这场回忆中，那股杀意也未曾散去。”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程薇燕木讷转身，只见黑影已经扔下草帽，一张脸被洁白的纱布所包裹，手中的巨型镰刀更是不断挥舞！
血，飞溅四散。
人，仓皇而逃。
程薇燕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打断，“没用的，这早已是既定的事实，眼前的不过是幻影罢了。”
程薇燕不死心地问道：“那人是谁！”
一侧的女子想了想说道：“嗯，算是上一位门的拥有者吧。”说着她手中再度幻化出一杯红酒，“只不过和其他人相比，他是自己追寻那扇门的。”
“门？”
程薇燕疑惑的看向女人，对方也回应到，“门的存在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同样大门的持有者无一例外都会陷入癫狂，眼前不就是如此吗？”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望向远处的景象轻声道：“显而易见，是为了贡品。”
似是为了让程薇燕理解，女人轻叩酒杯说道：“如果说人类的存在是一个器皿，那么我们便是杯中的酒液，但容器总有其上线，而酒水却是无止境的，所以为了扩大自身的容量，一些人便选择以献祭的方式来达成这个目的。”
程薇燕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看着眼前哀嚎惨叫的人群，她的心中却不由得发疼，回头看去顾安生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尽管他的身体还有呼吸的幅度，但怎么看也快命不久矣了。
女人跟着说道：“可别想当然了，那个男人还没死呢。”
话音落下，身前的场景再度变幻！
此刻，顾安生与他的母亲仓皇逃命于血与黑的旷野中，身侧的小人儿泪水不止，一张小脸也沾染了几分血色。
程薇燕悬停在空中，眼中波光连连，但她身边的女人却饶有兴致地说到，“你瞧，正戏来了！”
话未说完，前方的道路上一位歪歪扭扭地人影挡住了母子俩的去路。
当人影走进，程薇燕赫然发现是顾安生的父亲！！
这会男人身上的血液浸透他的衣衫，白色的短打毛衣也变了颜色，像是一张褶皱的皮囊套在他的身上。
“兴宇！！！”
女人急切呼唤着跑向自己的丈夫，身下的小人儿也露出兴奋的神色！
可当他们走进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是重逢后的拥抱！
“噗嗤！！！”
利刃穿透胸膛，那个恬静柔弱的女子愣在当场！
“嘀嗒，嘀嗒，”
血水不断滑落，凉意让女人踉跄着倒下！
“妈妈！！！”
稚嫩的嗓音如招魂的哭泣，显得声嘶力竭，女人立刻用惨白的脸挤出一抹浅笑道：“我没事的。”
话虽如此，可当中骗人的成分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身前的男人更是缓步而来，当他走进母子俩后，原本儒雅的面容只剩泪水和扭曲！
“小娴！”
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他再度提刀的动作，女人也像是明白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到，“小安，快跑！！”
“啪嗒。”
刀，滑落了。
年幼的顾安生不知所措，男人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吐出断断续续的话，“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女人轻柔的摇头，凄惨的笑容中带着往日的温柔，当她挣扎着站起来后便将顾安生向后推了一把，并抱住面前的男人笑应道：“没事的，没事的，我都明白。”
男人的泪水像是决堤的瀑布流淌一地！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扼住自己妻子的咽喉，极度缺氧中女人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可男人却几乎将牙龈咬碎！
在女人即将咽气的一刻，一段低沉嘶哑的话从男人口中挤出，“小安，快拿刀！快！！！！”
顾安生像是收到惊吓般一把攥住刀柄。
“快杀了我！！！”
“快！！！”
话一说出，顾安生下意识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噗嗤！！！”
身体的惯性让父子俩倒在地上，年幼的顾安生直愣愣看着父亲胸前的刀柄，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可男人却终于带出一抹惨笑，用满是鲜血地手抚摸着他的小脸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夫妻俩的话同句同意，语气也都是那样轻柔，可他们的生命却在一点点消散。
但即便如此，男人的身体还是在一阵莫名的力量下有了起身的动作，顾安生被吓得从地上跳起，手中的刀也再次捅向了自己的父亲！
一刀，接一刀。
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已经奄奄一息，可心中的那份执念还是不肯熄灭，吐着血水呜咽道：“你……做的很对，保护好妈……妈。”
话音落下，男人立即咽气。
一侧的女人更是挣扎着爬了过来，手也轻柔的抚摸着自己丈夫带血的面颊，“兴宇？兴宇？”
“啪嗒！”
刀，再次滑落。
年幼的顾安生像是惊醒般跪在地上！
女人立马回头将他揽在怀中，口里还不断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
就在顾安生即将失声痛哭的一刻！
前方又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走来，女人不断喘着粗气，柔柔说道：“小安！小安！！”
母亲的呼唤让年幼的顾安生回过神来，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顾安生仿佛一个提线的木偶，满脸孔洞之色。
接着女人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水，等到那张小脸再度变回白皙的模样，这才小声道：“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看着儿子不曾应答，女人大喝道：“小安！！！”
顾安生连连点头，泪水更是如决堤的瀑布弄花了他的小脸，可女人却慢慢勾起一副宠溺地笑意，并如往常哄睡地模样将他抱住说道：“小安，你要活着，好好活着，爸爸的死不怪你的。”
说完这句话，女人立刻将顾安生压在怀中，并将自己丈夫的尸体也揽了过来！
这时同样扭曲地人影们抵达了母子俩面前，只见他们缓步前行，不一会就围住了这对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