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橐橐”的脚步声传来了,夹杂着一群人的呼喊,声音越来越近。毛辉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喊老爹的名字。
“慢点,慢点...”
“宗义啊,坚持住...”
中午饭毛辉本来是准备吃面条的,娘已经去菜园子择菜了。
在桃凹村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子的,男孩子会煮饭做菜不足为奇,父母在外操劳,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做饭,当然只是简单能吃饱的饭,没有琼浆玉液,没有珍馐佳肴,条件不允许。
此时,毛辉不由的停下了揉面的双手,一个蹦子蹿出了屋门,“咣当”一声补面盆子掉到了地上,洒出了一地的雪白。
当毛辉刚跑到院子正中,“吱呀”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眼前的一幕让毛辉呆若木鸡,怔怔的呆立在大太阳底下。
五六个人拥簇着一个门板,老爹被人用门板抬在上面,仰面躺着,满头大汗,嘴里“嘘嘘”的吸着气,右面裤腿破的丝丝缕缕,腿上不知绑着谁的背心,满腿是血。
9月中旬的天,只有清晨和晚上才能感到凉爽,中午的阳光还是火辣辣地干晒,毛辉的心里现在却是拔凉拔凉的。
“快,给你爹把炕铺好!”
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毛辉终于从失魂落魄的状态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跑到了堂屋,给凉席上铺了一张褥子。
“爹,这是怎么了?”毛辉焦急的回头问道。
“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老爹还在门板上躺着忍痛答道。
“宗义,你先到炕上躺着吧。还有,利民,去把刚子叫过来。”
“大家搭把手先把宗义搬炕上。”
兰芬作为领导的家属,见过一些世面,现在倒是指挥若定。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毛辉他爹抬到了炕上,这样乱糟糟的围着也不好,大家叮嘱了一声好好休息,然后出了屋门蹲在了屋檐下,小声的议论着。
兰芬就是桃凹村村长齐仁贵的媳妇,毛辉知道,爹今天一早起来去给村长家盖房子去了,但是不知怎么就受伤了,必须要问个明白。
“兰芬婶,我爹是怎么受伤的呀?”
“你知道年前你仁贵叔给自己在村口批了一块宅基地,打算盖好了给儿子做婚房。正好在农闲时节,你仁贵叔不是那拖泥带水的人,叫上乡亲们帮忙立马开工,趁着上冻之前把地基打好了。去年春节过后,乡亲们农忙的时候,回家耕种,闲的时候过来给俺帮忙盖房,虽然断断续续,工程进度却是飞快,眼看就差盖房顶了。意外发生了,怎么这么寸。”兰芬现在也很郁闷,出人意料的是,在封顶的时刻,竟然有人摔伤了。
“屋顶的脚手架突然断了,你爹一脚踩空就摔下来了。唉,真是对不住宗义兄弟啊,看来且得将养一段时间了。”兰芬面有愧色接着说道。
“这样啊,也怪我爹倒霉。“毛辉弯腰给众人鞠了个躬。
”谢谢各位叔叔,婶子了,谢谢你们把我爹抬回来。”
毛辉现在上高一了,他也知道,村里人盖房都是本村的乡亲们帮忙一起盖的,从来不谈工钱,家里条件好的还给点东西,一般都是管一日三餐就足够,大家都习以为常。如果发生意外工伤,只能自认倒霉,当然东家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的。兰芬婶子做的无可挑剔,她把刚子叫来给伤者包扎一下,就是没落了话把,大家都认这个理。
毛辉望了一眼炕上的老爹,发现他虽然皱着眉头,但是呼吸平稳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老爹伤势不严重,还是因为对睡了二十年的炕有莫名的依赖。
就在这时候刚子叔来了,刚子叔大名王永刚,用他一贯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利民在后面跟着。
“宗义!”
“宗义,我来看你了。”
老爹在炕上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毛辉看见人急忙迎上去,接过来王永刚手里画着斑驳的红十字的木箱子。
“刚子叔,你来了,快给我爹看看。”
兰芬婶也赶紧摆手把王永刚朝屋里引。
其实刚子叔是毛辉家东邻,或者叫左邻,开着村里唯一的诊所。桃凹村处于丘陵地带,这里的房子依山而建,毛辉家这一排有四户,四户联接在一起,除了东西两头,每户只需要垒一面东墙或者西墙,中间的墙两户公用。刚子叔家在这一排的东头,处于两个小巷子的交口,于是家里的东厢房就理所当然成了他的诊所。
“宗义,咋样啦,嘿,瞧你这怂样。”
村里的熟人都爱开玩笑,王永刚一进屋,里面好像多了个高分贝的喇叭。
毛辉爹用胳膊撑了撑身子,没有坐起来。
刚子叔赶忙用手按住,“别动,我先看看!哎呦,你这腿啊,划了这么长口子,伤口还有点深,得缝四五针。”
刚子叔揭开丝丝缕缕的裤条,看到简单的包扎,发现还在洇血,有点惋惜的说。
毛辉马上递过去手里的医药箱,刚子叔又接着说:“辉子,烧点开水,把你爹腿上的血擦干净。”
说来也巧,毛辉正在做饭的时候出了这事,其实水已经烧着了。自从老爹被抬回来,也有十来分钟了,灶膛里的火还没灭,于是毛辉添了点柴,拉动风箱,两分钟水就沸腾起来。毛辉拿瓢往脸盆舀出半盆,抓着一条毛巾进了屋。
兰芬婶和刚子叔正在说话,毛辉默默的做到炕沿给爹清洗右腿。
刚子叔从医药箱拿出医用酒精,解开腿上绑的背心,清洗消毒后,拿针缝好,缠了纱布。
”宗义,你的腿没有骨折,可能抻着了筋,没多大问题,好好养着吧,我回去坐诊了。“刚子叔包扎好以后,就摇摇手望外走去。
“辉子,送送你刚子叔。”老爹对靠着炕沿的毛辉说。
“好的”,毛辉端着半盆血水,跟在刚子叔后面走去。
赵秀芝背着一筐牛皮菜急匆匆的回了家,看到一院子的人,看到毛辉端着那盆子血水,吓得筐子“啪嚓”掉到地上,身形摇摇欲坠。
“娘,你没事吧。”毛辉连忙把脸盆放到地上,跑过去扶住了老妈。
“刚子,我家宗义怎么样?听人说,他摔着了,不严重吧?你给他看了没有?他...”老妈盯着刚子,发起了连珠炮式的提问。
“嫂子放心,咱这妙手回春王神医,不是吹出来的,哈哈。普通外伤,两天换一次药,一周下地,一个月保证完好如初。”王永刚轻松的说到。
“那就好,那就好。嗯,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诊费。”毛辉娘说。
“秀芝,这就不麻烦你了,这是该我们出的。”兰芝急忙插话。
“不好吧,这是我们家病人。”
“秀芝,看你说的,你家男人不给我家帮忙,能出这事吗。”
兰芬和毛辉娘理论了无数个回合,最后兰芬趁机把王永刚拉走了,于是院子里的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过了今晚,估计全村人会家喻户晓,毛宗义受伤了,村长媳妇做的还够地道,村长也马马虎虎。
家里只剩下了相依为命一家三口,先吃饭吧,中午饭还没吃,于是毛辉继续擀面去了,老妈烧水炒菜,半小时之后,喂了老爹一碗面,毛辉和娘扒拉了锅里剩下的面条。
“辉子,睡个午觉吧,下午你该去上学了。”娘说。
“嗯,我爹怎么样?”
“我陪着呢,今天下午就不去锄地了,先陪陪你爹。”
“爹真倒霉。”毛辉心里闷闷不乐,村里搭的简易脚手架太不安全了,幸亏没造成严重伤害。
9月份,地里玉米长到了半人高,不除草会影响地里的产量,但是耽误半天也没多少活,
毛辉家里三口人有5亩山地。其实要光种地,一年下来刚够温饱,基本没有富余。毛辉的爹会点木工和泥瓦工,平常村里帮忙干活没有收入,但是到外地干活会赚点生活费的,如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桃凹村属于桑园乡,桑园乡属于乐T县,村里只有小学,乡里才有中学,县里有三个公办高中,县城的乐唐一中,南岗镇的南岗中学和石佛镇的石佛中学,另外还有几个私立高中。
毛辉上的学校是南岗镇的南岗中学,在三个公办高中中排在中间,南岗镇距离桃凹村30里地,因为村里都是土路,骑着自行车这样的路程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今天是周日,毛辉下午就要骑着自行车到30里外的南岗镇上学。每个周五下午上完课,就可以回家了,在家里做做作业,干干农活,周而复始。
伴着蝉叫,伴着鸡鸣,伴着榆杨疏影,毛辉一觉睡醒有下午三点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提了一把裤子朝屋外走去。
“娘,你又给我带咸菜了。”
“娘,我又不换衣服,不用往包里塞衣服。”
毛辉跟娘打完招呼,又想起爹来。
“爹,你的腿好点了吗?”
“爹,你这两天先不要下炕活动。”
毛辉娘走过来说:“辉子,走吧。早点走,去学校别误了晚饭”。
跟父母说完话,又到西邻居家磨蹭了半小时,有下午四点了。毛辉恋恋不舍的,把娘做的碎花布包夹到了自行车后座的弹簧夹,一骗腿蹬着自行车出了大门。
接着,右邻居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月茹,走了”。
“毛辉,稍等我一下。”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然后出现一个俊俏的梳着马尾辫的大姑娘。
“毛辉,宗义叔的腿没事吧。我中午到小卖部给我娘送饭,我爹和大伯去了乡里,都没去看叔。”
“真倒霉,老爹腿上划了个大口子。刚子叔看过了,没事,十天半月就好了,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咱们虽然说上了高中,但是前两周都是封闭式军训,文化课一节都没开,你说高中的课程难吗?”
“有啥难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赖皮,谁跟你是兄弟。”
然后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伴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宛如“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齐月茹,毛辉家右邻居,可以说他们从小青梅竹马,而且他们学习成绩也差不多,经常一起复习,他们还一起到乡里上初中,现在又考到了同一所高中。
现在他们披着晚霞一起踏上了上学的美丽路程,齐月茹骑着一辆红色女式自行车,与晚霞相映成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只是天意弄人,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伴着愉快地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