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辉心里早有了一个决定，昨天和娘吵了一架，更是下定决心实施计划。
周三，毛辉这一上午把爹在家安顿好，没有去学校上课，下午娘便催他上学去，毛辉硬着头皮答应了，从家里推着自行车走出来。
如果娘跟着会发现毛辉特意去了一趟村长家，还心满意足的出来的。
毛辉骑着自行车走过通往学校的路，迎着秋风，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月茹的陪伴，感觉浑身不自在，“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南岗高中的校门周一到周五上课期间是封闭的，学生要进去必须本班班主任来门口接。毛辉知道月茹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到吃晚饭这段时间都会到学校操场锻炼一会。所以，毛辉到了学校没打算进去，就在操场铁栏杆的外面等着齐月茹。
看着操场边杨树上郁郁葱葱的叶子，毛辉心情很是沉重，自己心里的决定，恐怕会犯众怒。
“月茹，月茹。”毛辉远远的看到那个扎马尾辫的靓丽女孩，一边挥手，一边喊。
齐月茹看到毛辉，快步的跑了过来。
“毛辉，你来了，怎么不进来。”齐月茹有些着急，隔着栏杆问道。
“你是不是今天一天都没上课，就给你请了两天假，中午你们班主任还找我打听你。”
“月茹，跟你商量个事。”毛辉谄笑的说。
“先别说了，是不是看门的不让你进来，我叫你们班主任来接你。”齐月茹转身欲走。
“回来回来，我跟你说个事。”毛辉有些焦急，伸手朝齐月茹的方向抓了一把。
“什么事，我都急死了。”齐月茹跺了跺脚，转身又走回来。
“你别心急火燎的，放松，深呼吸，放松。”毛辉开始安慰齐月茹。
“说吧，什么事。”齐月茹抱着肩膀，撇撇嘴。
“那个，那个”
“麻利点，别婆婆妈妈的。”
“那个你听说过比尔盖茨吗？”
“看门的老头是比尔盖茨吗？”
“你太孤陋寡闻了。”
“切，你很博学啊，不就是世界首富。他难道要请你吃饭？”
“月茹，你是这个，顶呱呱。”毛辉竖起大拇指。
“别贫嘴了，快进来吧。”
“咱再聊聊比尔盖茨，我打算跟他学习。”
“哎呦，好多牛在天上飞。你能去美国吗，你坐火箭去啊。你去了美国，他收你这笨徒弟吗。还学习，学个鬼吧。”齐月茹又开始激动了。
“不是这个学习，是另一方面的学习。”毛辉有点越抹越黑的感觉。
“你学他的计算机能力吗。”齐月茹天真的反问。
“可以这么说。”毛辉不打算解释了。
毛辉本来是想告诉她，自己要辍学的。辍学不一定不能实现人生价值，社会价值等等一些大道理，人生不是只有上学这一条道路可以走。
可是辍学，毛辉不敢面对所有人，不敢向所有关心自己的人表白心迹，只能在内心苦苦的纠结和挣扎。
“然后呢？”齐月茹继续追问。
“我打算上技校学技术，就是计算机。然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听说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不仅自给自足，甚至学习好的，被企业看中招为员工，还能为家里补贴不少钱。”毛辉开始撒下弥天大谎，将错就错。
桃凹村里孩子们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多数都自己找事干了。只有像毛辉和齐月茹这样在初中名列前茅的孩子，能够让家里看到上学的出路，家里才会竭尽全力的供着继续上学深造。
毛辉家里供着一个学生上学很是吃力，现在老爹又伤病在身，欠了一屁股债，家境雪上加霜。而且经过治愈老爹的腰还不一定好，那天白医生的低声自语毛辉听到了，好像神经的损伤要到省城看，县城的医疗条件有限。老爹以后能站起来生活自理就不错了，外出做工恐怕从此无缘，不知道以后这个家怎么撑下去。
毛辉觉得自己应该做出牺牲，对家做出点贡献了，告别美好的校园生活，这种痛苦只能埋在心底。
“好好的，你怎么就想到上技校了。”齐月茹很迷惑。
“总结一下，主要是因为三点。一，上技校可以自给自足，不给家里添加负担。二，上技校可以学得一技之长，有利于提前走向工作岗位，贴补家用。三，我提前探索一下社会，可以传授你很多经验哦。”为了让齐月茹相信，毛辉说的斩钉截铁，而且还说出一二三来，连自己都信了，好像自己不去打工，是去上技校。
“你是专门来跟我告别的吗？”齐月茹神色黯然。
“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家里还不知道，我怕家里不同意。如果我娘问起来，你帮我说一声，让她安心。还有跟我们班主任说一声。”毛辉偷偷的在心里说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月茹当这个传话筒，这周五如果自己不回家，娘铁定会问月茹的。学校里半路辍学的事情也很普遍，学校也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
“你到了外面自己小心。”毛辉的理由也很充足，毕竟还是去学习的，尤其是电脑这个东西，说起来很是高大上。桃凹村里黑白电视都是稀罕物，电脑更是碾压电视不知几个级别的神物，齐月茹也被说服了。
“嗯，放心吧。该吃晚饭了，你去吧。”毛辉开始跟齐月茹告别。
齐月茹缓缓地转过头，迈着僵硬的步伐，渐渐的走远了。
毛辉手扶栏杆眺望，直到齐月茹的身影消失不见，眼里忽然感觉酸楚。甩一甩头，毛辉坚定的跨上自行车朝县城出发。
乐T县在南岗镇南面8公里处，毛辉顺着宽阔平整的柏油路骑行，天边的白云渐渐融入灰暗的天空，灰白的灯光从一户户窗子里透射出来，仿佛有一个魔气滔天的巨大头颅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森白的利齿。
毛辉此行的目的是去表姐家，表姐嫁到县城，结婚当天毛辉跟着爹娘参加婚宴，地点是在表姐夫自己家的饭店，进了县城，绕了几条街，然后看到一个灯箱，上面写着“十里香饭店”。毛辉心里很高兴，看来自己记忆力很强，来了一遍就能找到。
看来表姐夫家的生意不错，饭店里面坐满了人，喝酒划拳的，吃菜聊天的，振的毛辉耳朵嗡嗡响。里面都是大桌，一桌能坐七八人，热热闹闹的。毛辉看到表姐在收银台低头写写画画，闻到饭菜香味，不禁食指大动，里面太吵先不进去了，搬个马扎坐到了外面的小方桌边。
“小伙子，吃点什么？”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问。
“一碗牛肉面。”毛辉想先吃点饭，一会再去找表姐。
饭店外另一张小方桌围坐着三个大汉，初秋的天微凉，其中一个黝黑的大汉敞着怀，活脱脱一个暴发户的形象，露出金项链，金戒指，就差没有镶上大金牙。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上桌了，毛辉确实饿了，一顿狼吞虎咽，最后面汤都喝了。
饭店里面坐满了客人，不结账，不加菜的时候，服务员就站在门外迎宾，看见毛辉吃完饭无聊的在马扎上坐着。
“小伙子，吃饱了吗。”服务员想把这一桌清理出来。
“吃饱了。”毛辉老实的回答。
“那你结账吧。”
“没带钱。”毛辉支支吾吾的说，在表姐家吃饭还用掏钱吗。
“没现金可以刷卡，去里面刷卡。”服务员不耐烦的说。
“我，我刷碗。”毛辉抱起饭碗，跑进了饭店。
服务员赶紧追了进去，嘀咕着：“这是什么人，简直莫名其妙”。
“姐。”毛辉抱着饭碗跑到收银台前，叫了一声。
赵玉娟很惊讶，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毛辉，“小辉，你怎么来了”。
“姐，我去刷碗。”毛辉有些不好意思。
“刷啥碗，放这。”赵玉娟劈手夺过毛辉手里的晚，放到一边。
“说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今天怎么想起找你姐我来了？”
各村的消息都是口口相传，毛辉爹受伤，毛辉娘找舅舅借钱的事，估计表姐还不知道。
“这不是快十一小长假了，我来...”毛辉一边说，一边考虑怎么圆个慌。
“不是周五才放假，这才周三。”
“我们提前放假了。”毛辉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我来给表姐帮几天忙。我姐夫呢？”毛辉赶忙岔开话题。
“进货去了。”
“老板娘，结账。”远处传来一声大喊，里面乱哄哄的不喊不行。
表姐拿着点菜单过去了，毛辉不知所措的走到了饭店外，本来想在表姐饭店干活，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赚钱的办法，但是怎样不让别人知道自己辍学，撒一个圆满的谎，让毛辉很头疼。
“小兄弟，刚才吃饭结账了吗？”这时候一个雄壮的声音，把毛辉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转头一看，是那个金项链大汉。
“结了。”毛辉看到几人有点害怕，尤其说话的大汉，好像一只凶恶的猛兽。
“想不想挣钱？”大汉诱惑道，其实四人从毛辉来到饭店就开始注意这傻小子了，经过他们的分析，结论就是毛辉是孤身一人来县城的，而且缺钱，还急需挣钱。
这句话确实说到毛辉心眼里了，不过毛辉很畏惧眼前的陌生人，狠下心去说：“我不缺钱。”
“真的吗，那就可惜了，管吃管住，一个月八百的工作，居然有人看不上眼。”大汉加大筹码，欲擒故纵。一桌四人露出鄙夷的神色，哈哈大笑。
“什么工作？”毛辉早就心动了，家里一年收入才壹仟，如果得到这份工作，一个月快赶上一年了，而且等自己干三四个月，还了债，就可以继续上学了。
“你不是不干么，问这么多干嘛。”大汉反将一军。
毛辉不懂说话的艺术，以为大汉又反悔了，“不稀罕，骗子”，转身就要走开。
大汉忘了这是个涉世不深的小毛孩，不禁逗，有点弄巧成拙。
“喂，现成的钱，干不干，逗你玩呢。”大汉掏出一把百元大钞，在手里噼里啪啦的拍着。
毛辉禁不住诱惑偏过头来，强装镇定。
“来，拿着。先给你一个月工资。”大汉数了八张钱，塞到毛辉手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汉很肯定只要毛辉拿了钱，这傻小子一定会跟着自己走的。
毛辉把钱抓在手里，楞了一会，“我去跟我姐说一声”，转身跑到店里。
看到毛辉进店，黑大汉内心一声卧槽，难道自己被这个傻小子耍了，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姐，我娘给我找了个技校让我学计算机，有个老板见我很聪明，把我招到他们公司工作，而且是个大公司，给我高工资，一个月八百，包吃住，还先给发工资。”毛辉兴高采烈的跑到收银台，冲着表姐滔滔不绝的说。
“计算机，那挺好啊。你晚上在哪住，还回学校吗？”赵玉娟忙得晕头转向，早忘了毛辉说来店里帮忙，南岗镇离县城半小时的路程，表姐还以为毛辉晚上回南岗高中。
“姐，你最近回舅舅家吗？”
“十一要回去给你姥爷烧纸。”
毛辉姥爷就是赵玉娟的爷爷，在毛辉刚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十月一是姥爷忌日。
“姐，你把这点钱给我娘带回去，我的工作管吃管住也用不着。”
“好吧”赵玉娟撕下一张纸把钱包起来，在纸上写了个“姑”，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老板娘，点菜。”刚走的一桌，收拾完后，紧接着又上一桌客人，赵玉娟拿着菜单走过去。
毛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不再跟表姐告别了，独自走出饭店。
“小兄弟，娟子是你姐？”黑大汉问。
“你认识我表姐？”毛辉反问。
“老熟人，你表姐见到我都叫一声虎哥。”
“虎哥”，毛辉彻底放心了，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
“走”，虎哥叫上另外三人还有毛辉，坐进了路边停的一辆面包车。
毛辉感慨命运的残酷，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却只能屈服于命运。于是毛辉从此开始了浑浑噩噩的打工生活，都不知道自己工作内容是什么，去哪里工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拉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