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桌上放着的凉茶,还冒着冰凉的冷气,让空气凝滞。
东方傲迪沉着一张脸看向屋外,不说话,不表态,神情严肃,似在深思。但宫仪芮很清楚的知道他眼眸中隐忍的怒意。
是啊,在这个男人至上的朝代,对着一个太子,还企图说服他让他的妻再嫁给别人,叫他的颜面何存?只怕世人,都会耻笑于他,皇室也会觉得尽失颜面,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太子之位?
许久,久到宫仪芮觉得这屋内的空气都似结了冰,再也没有新鲜空气可供呼吸,她就快窒息之时,才听到东方傲迪淡淡的,冷冷的,带着些许嘲讽的话语,“一个下堂妻,你以为宋明泽还会要吗?你以为他心里还有那个女人吗?我可是知道,在这花街之中,他也有许多红粉知己,连你也差点成为其中之一。”
看了他一眼,垂眸沉思着,他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她也不怎么敢确定宋明泽对穆倾韵的感情,但眼前,又浮现初见太子妃之时,宋明泽眼中的痴迷。这——但又想到另一方面,东方傲迪会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愿意放开穆倾韵?抬眸疑虑的看了眼他,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怎么样,对穆倾韵来说都是极好的事。而她和宋明泽之间会再有怎样的缘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东方傲迪被她这种眼神瞅的心里没底,有些不自在,正待开口,就听她说,“他们还有没有缘分我不知道,但我肯定,至少这是一个让太子妃可能获得幸福的机会,即便最终那人不是宋明泽,这世间,总会在某个角落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她的出身,只会全心全意的疼爱她,怜惜她。”
“你倒是会关心别人!”东方傲迪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宫仪芮看着莫名其妙生气的他,有些怪怪的。他不气自己怂恿他休妻,怪自己关心他老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殊不知,此刻的东方傲迪心如乱麻,心里头堵得慌。只能用生气掩饰自己的无奈,和淡淡的悲凉。
她的那句话,一直在耳畔徘徊——这世间,总会在某个角落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她的出身,只会全心全意的疼爱她,怜惜她……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和她的身份确实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从未介意过什么,因为,他本不是在乎虚名之人。可他,从未怜惜过她,好好待她,反而时不时的让她难堪,对她发怒,甚而还怀疑过她。
她的心里,定是埋怨他的。只不过,她的情绪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所以他一直不知,此刻,才突然意识到。
心里,倏然飘过浓烈的酸涩——原来,他一直都在意着她,在乎着她对自己的看法,只是因为,他想要好好疼惜她。而他,却迟迟的到现在才清楚自己的心,在这之前,却都不经意的伤害着她。
“喂,你发什么呆啊?”
宫仪芮瞧着久不言语的东方傲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的眼里,竟有浓浓的愧疚与懊恼之色!天呐!今天真是给奇特的日子,瞧见了他这些从未见过,也不大可能见到的表情,眼神!若是她还在现代,一定去买六合彩,准中!
“没,没什么!”东方傲迪回过神来,神情很是慌乱,脸也微红着。
他无法在此刻面对那般透彻的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这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操心。”说罢,一刻都不停留的大步离开了,好像后面有狼群追赶一般。
留下一脸莫名的宫仪芮看着他依然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摇摇头,喃喃道:“真不愧是个怪胎。”
自打宫仪芮上楼,到东方傲迪慌乱的离开,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附近那个隐蔽的房间里,那个绝美而妖娆的男子伫立在门口,良久,良久,看到他们差一点相吻之时,他的心有多痛;看到他们一同进屋之时,他有多么无奈而悲楚。
心伤,只能自己去添。
只有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摇椅之上,无尽的苦笑着,陪伴他的,只有一壶清茶,连可以消愁的酒也没有。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值得所有男人为博红颜一笑而倾尽所有。他,只是这许多人之中微小的一个。
也许,在起点上,他就已经输了许多,落后了许多。但此刻,他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围在她的周围,只有,当他帮东方傲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之后,他才能卸下所有包袱,只是简简单单,大大方方的去爱她。
只是,到那时她还是一个人吗?
午后,知了在树梢上聒噪的叫着,拉拉杂杂的,声浪阵阵,在高涨的音符处戛然而止,散落一地的铿锵字句,而后寂寂寥寥成了断简残编。
天上,没有一丝浮云游走。空气,热的有些烦闷,似烧开的水热气翻腾,冒着白烟,蒸着这世界。
而那座朋聚茶楼里,却丝毫没有被炎热的气息所打扰,里面,仍旧是热情高涨。
宫仪芮穿着一身清爽的素衫,手拿折扇,潇洒闲逸的再次来到了朋聚楼。
据她所知,这朋聚楼乃是这个王朝的八卦中心,新闻源头。昨天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双王争红颜之事,在这里会被怎样的评论?她很是好奇,她是否会和历史上曾出现过的那些红颜一样,成为祸水,最后再薄命?
这里的文人骚客,儒雅书生是否也是同一般人一样认为她就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这个王朝的千古罪人?
这一次,她单独前来,并未带上凝儿。那个小丫头,心地善良,太过单纯,若是听到别人对玉京谣的人身攻击,大概都会哭鼻子抹眼泪,这样恨容易被人识穿身份的。
上楼梯之时,便听到楼上人声鼎沸,似乎有些过分的吵闹,倾耳一听,果然听到“玉京谣”三个字,甚而有“狐狸精”三个字。
宫仪芮心中甚是不悦,这事,明明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居然被人说的这般不堪,只要是个人,都会不痛快。
踏过最后一阶楼梯,杂闹的厅堂忽然安静了一瞬,众人都看向这个身材有些娇小,容颜有些俊美的白衣男子,只见她脸色有些阴沉,却抵挡不住浑身的清淡。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宫仪芮愣了一下,何时自个儿有这么大魅力可以让这聒噪的世界变得宁静?
这么多人正瞅着自己,宫仪芮的臭脸收了起来,讪讪的笑着,正欲上前几步找个座位,就听前侧方传来一个有些不爽的声音:“这不是宫兄吗?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还以为你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呢!”
宫仪芮顺着声音看过去,见那面带不善的男子有些眼熟,原来是那个一直都对她有些意见的张公子,还不待她说说话,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略带欣喜的声音:“仪芮,当真是你?这么久不见,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侧眸一看,正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宋明泽,如玉般的面庞上总是带着如春日阳光般温和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汲取温暖。
“宋大哥,别来无恙?”宫仪芮笑道。
宋明泽摇摇头,语气有些怨妇似的味道:“倒是无恙,只不过少了你的朋聚楼,也少了几分热闹。来,这边请,你我兄弟二人难得一见,今日当好好絮叨一番。”
“但听大哥的安排。”
走过那位张公子近旁时,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他一番。不就是当时“不小心”光明正大的听到了他的义正言辞嘛,她又没跟宋明泽说过,他怎么老是针对她!真是个小气鬼!
宋明泽带着她到了一张临窗的桌旁,刚坐下,就有小二上了茶水。
厅堂里,有了声音,只不过小了许多。那些认识宫仪芮,并且识趣的,自是不愿在她面前大声发表粗鄙的看法,那些不认识她的,见宋明泽待她的态度简直如待至尊贵宾,也是好奇她的身份,忘了刚刚所讨论之事。
“仪芮,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宋明泽并未理会周遭的安静与小声窃语,自在的问道。
“回了一趟家乡,今早才又来京城。”
原谅她撒谎吧!
这宋明泽好是好,但有时候总有些热情过头,若是知道她也常在这京城闲逛,却没有去找她,定然又是一番“声讨”,然后又要热情的拉她东转西逛。
宋明泽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此次,你打算在京城呆多久?”
“这个嘛。”宫仪芮歪着头,佯装思索一番,说:“看情况吧。对了,刚刚在我上楼之前,好像听到大家在讨论什么,什么事啊?”
宋明泽和煦一笑,将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番。
这些事,宫仪芮本清楚,但前面撒了谎,这会儿,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谁说过,一旦撒了谎,就要接下去撒无数的谎去圆说最开始的那个谎言。
宫仪芮点点头,已示她已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
“宫兄,不知你对此事有何高见?”张公子率先开口。但此次,他的话的确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心声。
“不知各位又有何高见呢?”宫仪芮笑着将问题抛了过去。她倒是很想看看究竟这里有没有人会有不同的看法。
虽说刚刚暂停了讨论,此刻她主动发出邀请,自然还是会有人高谈阔论。
宫仪芮刚刚问毕,便有一青衣男子站了起身,看神色颇有些愤世嫉俗,慷慨激昂道:“算不得是什么高见,只不过我大家伙看法一致而已。
那玉京谣一介风尘女子,无德无行,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几分热辣的舞姿,骗去了多少钱财珍宝!现在竟让我朝太子王爷兵戎相见,若不是她在一旁煽风点火,勾引了两位,又怎会生出此等有损国家颜面的丑事?
种种迹象看来,她玉京谣就是红颜祸水,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说的不错,她就是一个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亏得当初我等还认为她是个出尘脱俗的女子,将她和太子妃相提并论,简直是对太子妃的辱没!“另一旁的男子迅速接下话来,义愤填膺!
“此等妖孽,误国误民,人人得而诛之!”
宫仪芮的脸色变得难看,冷冷道:“她人就在花雅阁呆着,你若认为她该死,何不去移到将她砍了?在这儿瞎嚷嚷逞什么英雄好汉!”
早知会听到如此难听之话,她还不如不来,哪怕是躲在玉谣斋内,也能落个清闲。
想到这儿,对东方傲辰的怒意更深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之话,再做了肉包子去喂狗!
“你。”被宫仪芮冷嘲的男子愤怒的拍案而起,直指宫仪芮,却又吱呜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看向他,既有同情,又有几分自恼!这几个书生代表的是大家的看法,可宫仪芮一言实在将他们憋向了死胡同,她说的不错,有本事拿刀砍了她去,在这儿废话顶什么用!
可他们没这本事,也没这想法——读书人,焉能做杀人放火之事?
男子羞恼的脸红,憋足了气,想要为自己扳回一些颜面,喝道:“你既是本事,既是英雄好汉,你怎么不去做这犯法之事?想来也是胆小怕事之人,不敢与太子王爷作对!再瞧你那身段,比女人还要娇小,只怕,连刀也拿不动!”
众人又看向宫仪芮,细想想,这王公子也说的不错,不知这宫仪芮会如何作答。
宫仪芮侧头之际,对上宋明泽担忧的眼神,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才看着方才说话的王公子,冷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你且听好!
第一,我从未说过自己是英雄好汉,自然不会逞能去作奸犯科;第二,我又没说过玉京谣如何的不堪,如何的该死,为何要去杀她呢?这第三嘛,我承认自己是胆小鼠辈,那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做人之基本便是坦坦荡荡,我既承认自己的弱点缺陷,坦荡示人,不欺世盗名,谁人还会再言其他。言毕,大堂之内静了半晌,哪有这般强词夺理之人,可你又偏偏找不出任何弊病!真真是可恶至极。
一处雅间内,一淡青袍子之人,丰神俊朗,姿态清闲高贵,溢着冷淡的霸气与孤傲,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沉稳与睿智,足以傲睨天下,唯他而有的出尘飘逸的冷清气质,足以使周遭的一切存在都失去意义。原来,他是微服出访的皇上东方轩朗。
他正悠闲的品茗,听得宫仪芮之言,不作反应,依旧悠哉的喝着茶,只有那深潭似的双眸内,快速的掠过一道奇异的赞赏光芒!
“主子,那小公子之言句句皆为自己开脱,看似无理取闹,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况且他敢于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是胆小鼠辈,就这番气魄看来,绝非一般人,若是能入朝为官,假以时日,必定能有大作为。”坐在他身侧的仆人感叹道。
东方轩朗放下手中的茶杯,略微抬眸,看向厅堂内清秀的宫仪芮,唇畔溢出淡淡的笑意,道:“她不会入朝,也不会为官。”
“为何?”仆人不解。
“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仆人惊讶的不得了,再看宫仪芮,仔细看,好像是有点不怎么像男子,可——不待他细想,厅堂之内有人已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