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庙寨。
因寨子周边七座小庙而得名。
对于寨中百姓来说,这七座庙意义深远。
据说,是此地祖辈们不堪妖兽祸害,请求仙人布下的一座大阵,用来保护这里的百姓。
“轰隆!”
黑云压顶,闪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布满泥尘的地面落下豆大雨点,发出噗噗声响。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干涩的尘土味。
寨门外。
张闲和十几名少年静静站立在大雨中,眼神麻木看着远方,等待着夜色降临。
“嘭!”
一声震响,身后七庙寨大门轰然关闭。
众人身体微微轻颤。
张闲抬脚踏入雨水中,丝丝凉意透过草鞋瞬间凉透全身。
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迈着坚定的脚步紧随其后,身形渐渐隐入夜雨中。
盏茶之后。
一行人来到其中一座破庙。
原本神情麻木的张闲等人,这一刻骤然谨慎起来,开始整理衣衫并检查腰间的佩刀。
距离破庙百丈外。
大地完全笼罩在夜色中。
狂风席卷暴雨窜起漫天雨雾,却依然浇不灭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
夜幕下,绿光萦绕黑影攒动。
阵阵嘶吼声破雨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明天见!”
“明天见。”
……
这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眼神坚定,脸上透着决绝互道珍重。
“明天见。”
张闲原本打算多说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依然是那句重复了数不清多少次的三个字。
简单的三个字。
对于常人来说不过是句寻常告别语。
然而,在这样一群少年中,却被视为最真诚的祝福。
因为,没有人敢保证,明天还能不能再见。
两年前的近百人,到今天只剩下这十几人,中间经历的血腥与残酷,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体会。
今夜之后,这场噩梦般的地狱生活将彻底结束。
“呼——”
张闲深呼一口气,抽出腰间的佩刀冲入雨雾中。
刚跨过百丈界外,一股血腥压抑气息铺面而来,渗入身体的每一根毛孔。
这种气息张闲每天都在经历,但依旧感觉很不舒服。
“吼。”
一声低沉的吼声传来。
张闲前方十丈外,一头虎形妖兽口喷腥臭之气快速逼来。
虽然周围漆黑一片,但张闲经过两年的炼狱厮杀,早就练就了一双能够夜视的眼睛,黑夜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犄角虎兽。”
甚至无需细看,仅凭吼声便能判断是何妖兽。
张闲身形半蹲,身体微微前倾,双脚左前右后弯曲,双手齐腰持刀紧靠身体右侧,刀尖四十五度上挑,做出了习惯攻击姿势。
“呼哧。”
犄角虎兽一跳丈许,卷起一阵腥臭临空扑向张闲。
蒲扇般的巨爪直指张闲的头颅。
张闲本能向右一摆头。
利爪擦着额头将张闲的眉弓拉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张闲的视线。
即便如此,张闲丝毫没有眨眼。
持刀双手调动全身之力四十五度向上挺刺。
“噗。”
刀尖正中犄角虎兽那厚厚的胸腹,发出一声闷响。
不过,这仅仅是洞穿了对方皮毛,犄角虎兽感觉到疼痛,身体肌肉本能收缩,张闲感觉刀身传来一股涩涩感。
这一切张闲了然于心。
就在张闲洞穿犄角虎兽皮毛一刹那,身体侧仰后旋,借助对方前扑惯性瞬间将其摁倒在地。
全身朝着刀柄下压。
“噗——”
张闲整个人的重量,加上倒地惯性,直接将长刀送入对方体内,而后顺势搅碎了对方的心脏。
说来话长不过刹那之间。
犄角虎兽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但是,张闲并没有急于拔刀。
妖兽不同于普通兽类,有些妖兽开启了部分灵智,有时会耍点小伎俩。
死在这种伎俩下的人不在少数。
直到十息之后,张闲才拔出长刀,准备取妖丹。
“不好!”
张闲突然心神一凝,常年厮杀养成了敏锐的感知力。
洞察到一股危险气正极速息靠近,顿时汗毛倒竖,疾呼不好同时迅速转身,手中长刀刀尖急转朝下,狠狠插入泥土中。
“噗。”
“遁地铁甲鳄!”
手感告诉他,长刀刺中的是何种妖兽。
张闲手中长刀旋挑,一条身长两米多的爬行类妖兽被拉出地面,抛出几米远后摆动着长尾极速逃遁。
只见张闲飞身上前,一脚踩向遁地铁甲鳄的长尾。
感觉到尾巴被踩,遁地铁甲鳄本能的回头张口咬来。
张闲很清楚,以遁地铁甲鳄的霸道咬合力,若被咬中瞬间会变成两段。
然而,这一切都在张闲计划中。
铁甲鳄张口咬来的那一刻,张闲手中长刀猛然插入其口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对付铁甲鳄,张闲有着丰富的击杀经验,若想破开对方的铁甲来杀死对方非常困难,而口中并无鳞甲,是对方的致命弱点。
张闲熟练的掏出两头妖兽的妖丹,放入腰间的兽皮袋中。
尚有血迹顺着缝合针眼缓缓渗出。
“嘶——”
张闲深吸一口气,再次隐入黑暗中。
手上染血长刀很快被雨水洗净,即便是在黑夜间依然闪耀着锋芒。
这样的战斗,整夜都在野外发生着。
不仅仅是张闲这一行人。
雾云十八寨,七庙寨只是其中之一。
直到张闲砍下第八颗妖兽头颅。
东方渐渐露出一缕晨光,妖兽抢夺完同伴的尸体,开始遁入远处的群山。
雨停了。
天空明净高远,放眼望去,草木盎然,绿叶葱葱。
“狗蛋没回来!”
破庙前,一行人再次聚集,一名浑身染血的少年确认了好几遍,语气平静的说道。
平静不代表冷漠,而是经历过太多这样的生死离别。
张闲依照惯例,从腰间解下兽皮袋。
所有人都解下兽皮袋,将妖丹集中到张闲的袋中。
七庙寨大门外。
十几名妇人拢着双手,伫立在风中,眼神焦急盼望着。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张闲走向人群中一位妇人,将手中尚在滴血的兽皮袋递过去。
妇人身形一晃,眼泪夺眶而出拼命摇头,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我的狗蛋!”
没有安慰,没有劝解。
众人早已麻木。
“小闲哥哥,快,快……张伯伯……”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名身着粗布裙的少女,一把抓住张闲的手,弯腰喘着粗气道。
张闲心头一紧,“月儿,我父亲怎么了?”
刚才在人群中没有看到母亲,便感觉有些反常。
等不到少女说话,张闲撒腿朝家狂奔。
“这,这是污蔑,每月一百颗妖丹,我都按时交,哪有再交的道理!”
“是啊王少爷,我们可都交了啊!”
张闲远远便听到父母的声音,一脸冰霜冲入院中。
眼前一幕让张闲心中怒火滔天。
张全和刘月娥正被一帮人拿刀押着跪在一名少年面前。
张全明显遭到过殴打,衣衫不整,嘴角尚有血迹。
少年相貌俊美,身着白衫,轻摇手中白纸扇,一脸傲意仰着头,根本不理会眼前二人的控诉。
此人张闲并不陌生,乃是七庙寨少寨主,王婵。
“放人!”
张闲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父母还在对方刀下,语气冰冷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堕奴罢了!”王婵一脸蔑视道。
然而,在目光接触到张闲的那一刻,明显被其身上的杀气震慑到了。
堂堂少寨主,竟然被一个奴隶的气势碾压。
这让他心中顿起一种挫败感,面带狰狞看向跪地二人道:“张全,要么老实补缴税供,要么本少爷将你们带走。”
“你试试!”
对方明显找茬,张闲浑身杀气弥漫,朝着王婵跨进一步,右手死死握住了刀柄。
“张闲,你最好想清楚了?”王婵下意识退到了一群打手身旁。
“闲儿,不要!”
跪在一旁的刘月娥,看到儿子的举动,连忙出声阻止。
对于张闲的性格,做母亲的岂会不了解,一旦王婵被杀,张闲必然会遭到寨主府疯狂报复。
张闲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背后的利害关系。
看到父母跪在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心中犹如刀绞。
张闲默默走进屋内,取出一个很大的兽皮袋,直接扔给王婵,“放人!”
“闲儿,不能给他,咳咳咳……。”
看到张闲的举动,张全一着急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我们走。”
王婵接过兽皮袋看也没看便扔给身后跟班,转身朝外走去,“凭你也想成为仙人,好好做你的堕奴吧!”
“咔!”
张闲紧握刀柄,手骨发出脆响。
“咳咳咳……”
当夜,张家屋内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爹,要不我们去求求寨主吧!”
刘月娥抹了一把泪,看着一旁的张闲,一脸心疼哽咽道:“那些妖丹是闲儿拿命换来的,没了妖丹,拿什么进仙门啊!”
“母亲,父亲,我哪都不去。”
“说的什么混账话,咳咳……”
张全呵斥伴着咳嗽,继而一脸不忍道:“闲儿,父亲知道你很孝顺,再过一年你就满十六岁了,只有进仙门才能彻底摆脱奴籍。”
张闲明白父亲说的没错。
若果不能进入仙门,等满十六岁便会入奴籍。
然而,他没有选择,必须留下来扛起这个家。依靠体弱多病的父亲做点苦力,根本无法缴足税供。
“我已经决定了。”
张闲一脸决然,朝门外走去,“我去找刘二爷给你看看伤势。”
“哎。”
张全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尽是不舍,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他爹,你怎么了?”刘月娥感觉丈夫情绪有些不对,有些担心道。
“我没事,你跟着闲儿,别让他做傻事。”张全想了想道。
“他爹……”
“去吧,我没事。”
一炷香之后。
张闲搀着一位灰发老者回来。
推开屋门的那一刻,张闲整个人彻底呆了。
父亲侧卧蜷缩在床角,口鼻眼耳七窍溢出黑色血液,已然断气。
刘二爷显然意识到不妙,挣脱张闲的手臂,摸了摸张全的脉搏,继而端起旁边的一个陶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哎!”
刘二爷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已经走了。”
“他爹!”
刘月娥刚一进门便听到刘二爷的话语,一声悲呼便晕了过去。
整整两天,张闲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停的磨着长刀,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泪,没见任何人也没说一句话。
破庙旁边是一片小树林。
林中刚起一座新坟,坟头新土依然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周边随意散落的纸钱尚未褪去颜色。
张闲双膝弯曲跪了下来,一滴眼泪落入泥土中很快被吸收。
即便是面对最为残暴的妖兽,哪怕再大的危机,张闲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
张全虽不是直接死于王婵之手。
但若不是王婵断了张闲的后路,张全也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了断张闲心中的牵绊。
归根结底。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王婵,乃至寨主府。
自始至终张闲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此刻一切话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荒野中。
一道身影朝着远处群山而去,显得那般渺小而孤寂。
直到身影完全消失。
破庙内走出十几名少年。
他们曾与张闲一起生死战斗了七百多个夜晚,也与张闲一样被抢走了妖丹,等待他们的将是一辈子的堕奴身份。
众少年朝着张闲消失的方向挥手告别。
“明天见!”
“明天见!”
……
雾云峰下。
“呼——”
张闲深呼一口气。
浓郁的灵气进入肺腑,一夜奔波的疲惫感顿时消失。
雾云峰地处大晋国西北。
雾云宗乃西北区屈指可数的几大修仙宗门之一。
三年一次的入门弟子选拔,不仅吸引了临近的雾云十八寨的众多年轻人,周边的不少城市,家族也有人前来参加。
山下一方巨大平台上,已经站满了人。
张闲放眼四顾。
眼前,一座座山峰直插云霄。
其上依稀可见亭台楼阁层叠,小桥流水犹如飞虹,烟云笼罩,仙气缭绕,一派仙家景象。
“快看,仙人。”
“那边也有。”
“那个仙人姐姐好漂亮!”
不时有仙人踏着长剑从头顶极速飞过。
顿时引来阵阵膜拜。
“嗖!”
一位仙人踏着飞剑停在了众人头顶,俯视众人道:“入门选拔即将开始,你们要听从引领弟子安排,不得喧哗,不得肆意走动,否则立刻逐出山门。”
仙人说完踏着飞剑离开。
众人在两名弟子的引领下,正式进入雾云宗。
巨大的广场上,已然聚集了很多人,观其服饰显然是宗内弟子。
正前方,横着一排桌子。
桌后坐着四人,三男一女,一看就是身份极高的仙人。
然而,张闲刚进广场,身形突然一震。
眼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右手握住腰间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