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黑的檀木香奁,平平地摆在桌上,约莫有一尺长,七八寸宽,六七寸高。奁的顶上,有个如意模样的拨片儿;奁的正前面是两道门,有一把小小的铜锁锁住;四个底脚都用精致的金色铜片儿包着。
杨大人拨开顶上的拨片儿,便打开了最上层的镜盒。里面摆着一把径约三寸的圆镜,木把手上没半点纹饰,极是朴素。拿起镜子,镜盒里唯余一把小铜钥匙,别无他物。
用这把小铜钥匙解开奁腰上的锁扣,便能打开正前方的两扇小门;小门里头,是一样大小的四个屉子。拉开左上一个,里面摆着几个青瓷盒子,装着胭脂、香片儿,有的用过,有的还不曾用。
右上一个屉子里,是些钗头、耳环之类的首饰,式样并不繁复,数量也不多。
杨大人欲把左下一个拉开,里头却有什么顶住了。他将木屉子提了一下再拉开,见是一叠银票并一些碎银,草草数了,竟有四百两之多。
红梅在一旁见了,心想菱香十六七岁年纪,接客不过才这一两年,竟攒下这个数目。这数目在旁人看来不痛不痒;而她同处教坊之内,才知其中多少辛苦血泪、多少打骂屈辱。她便捂着嘴抽噎起来。
张生听了红梅呜呜咽咽的哭声,也是鼻子一塞。
杨大人并不理会他两个,将银票放回,便打开最后一个屉子。
屉子里正是一张金丝栏笺纸,被一枚小小的玉玦压着。杨大人将玉玦放在一旁,拿着笺纸细看。张生拿起面前的玉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只见上面有几处缺口、裂痕,玉质也不细润,应不是值钱的宝物,许是家人留给菱香的唯一挂念。
张生呆呆地望着杨大人手里的笺纸,便握紧了玉玦,任由两行眼泪潸潸地流落下来。
绿萼忽道:“是了,我想起来,有一日,那位苏先生曾急急地来找过菱香,我听他二人谈话,似乎提到什么笺纸、诗句。”杨大人抬起眼,仍是定定地看了绿萼一会儿,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哪一日?”
绿萼掰着手指算了算,道:“是廿日,对了,就是菱香死的前一天。”她话一出口,方知自己说漏了嘴,忙退到方知县身后去。王妈在一旁圆睁着眼睛、咬着牙,恨不能跳上前去,立时把她嘴撕了。
杨大人不以为意,继续问她:“那一日姓苏的找她,耽了多久?”绿萼偷瞧了瞧王妈,王妈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朝她努努嘴,她便晓得这个场合里,王妈也只是个小角色,只好老实答道:“回大人话,菱香带苏先生回了趟房,一盏茶功夫就出来了,苏先生便就走了。”
杨大人点点头,饶有兴趣地将三张笺纸平铺开来。众人围着看了,才觉“前夜西风”与“梦里流莺”两张的字迹,竟如出自一人之手。
他将三张纸合在一起,叠好了塞入袖中,便道:“举威兄、张相公,事已查明,我先行回去禀报了。烦你二位随我奔走多时,这就请便罢。”
张生脑中空空一片,也不知是喜是悲:杨大人既说了“事已查明”,那便是抓住了菱香被人害死的物证。多日来,他被方知县囚在那门房之内,心中伤恸、茶饭不思,弄的身形憔悴,唯愿有人替菱香之死主持一个公道,此时心愿得了,自然应该一喜。但这半日随着杨大人,只查到他三人当日所写的几张笺纸,这些笺纸对于查访害死菱香的元凶,又有何益助呢?张生着实猜不透。
正待开口询问杨大人,杨大人早已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