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胡人马快,离那营还有三四里地时,吴道凝已能望清大队胡骑所乘马蹄纷飞之状。谢百重一队方从身边跑过,一个个已是两眼涣散、全凭一口气撑着;也不知几时才能奔到二十丈外,换他们向后。身边陆全发、张自旺几个胸口剧烈起伏着,持弓的手不停发抖;蒋大海腿上的伤口迸开,半条裤子已被血浸透。吴道凝向陈二富、蒋大海道:“你二人速抬了李福来,向清水河营直奔去,不用停了。”
二人本欲争上两句,但望了望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李福来,便咬咬牙喊声:“得令!”,担着李福来走了。陈二富向他兄长道:“千万活着,不要死了。”陈大有粗声粗气地笑道:“你嫂子还没怀上种,老子可不肯便宜了别个!”
终于身后一声喊,吴道凝一队没命价转身跑去。只听见谢百重喊道:“弓箭使得好的,随我留在此处,其余人全速奔向清水河营。吴副尉,你莫留了,骑了马去营里求援!”吴道凝见他已将“照夜白”交与一个伤兵骑了,自己竖提着长枪,站在队伍中间。
吴道凝队里,张自旺、陈大有、熊华栋等几个纷纷停住脚步,扣了箭站到谢百重队里。吴道凝跃下马来,将绳辔交与谢百重道:“你速去,我弦上功夫胜过你!”谢百重将手中绳一甩,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射靶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陆全发拔了刀、将刀鞘丢到一边,也站在队里,破口骂道:“你两个狗日短命的,快去一个,我们还有的救;磨磨蹭蹭,全都要死在这里啦!”
吴道凝已将箭搭上了弦,充耳不闻地目视着胡马奔来的方向。谢百重骂了一声、又跺了跺地,跃上马而去,喊道:“千万留得命在,我这便去领人来!”喊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去得远了。
吴道凝令十数个弓手前后站成两排,各自错开身位、轮番发箭,莫让胡骑有杀近的间隙。方布置完,前排胡骑已驰到五十丈开外。
他只觉气息凝滞,心脏却不停狂跳,平素一向稳当的左手,此时竟不听使唤,兀自颤抖不休。眼见胡骑奔到二十余丈处,他喊声:“放!”便不顾手里准头,松开了右手扣着的箭尾,探手取出第二支箭。耳后“飒”地一响,一排箭随着之前一排向胡骑飞去,有的射在胡人面门上,当即滚下马来;有的射在马眼中,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后面一人一马撞翻。大多数箭,却失了准头,射在空处。
一箭射出,吴道凝的心神略略定了一些。他将一口气憋在腮帮里,瞄准了一个冲到七八丈内的胡人,发第二支箭将他胁下射透了,才将气吐出,搭上第三支箭。
胡人冲锋遇阻,便将队伍左右散开,欲向汉军身后合围;吴道凝知一旦胡人将汉军包在中间,四面八方一齐冲上,那便无法抵挡,便令左右两头的汉军,盯住胡骑的两翼发箭。
但汉军毕竟人少,射了一阵,射死了大约二十个胡兵,却再阻不住东西两队胡骑在北边汇合,形成一个径许四十多丈的圈子,把汉军团团围在中央。那挂着狼头的酋首挥刀拨开了汉军射去的一箭,呼哨几声,令胡骑勒紧了缰绳。
两个汉军早被射伤、倒在地下,其余的背心向内站成一圈,凝住箭簇指着圈外胡骑。那酋首轻蔑地打量了吴道凝几眼,忽仰头“呜哇”大喝一声,众胡兵扬着手中的弓、刀,亦随他呼喊起来,身下的胡马焦躁地蹋着地面。一时啸声如涛、啼声如雷。
当胡骑合围之际,吴道凝本已料想无幸,只待群胡冲上前来将他杀死;此时听闻胡人摧心断肠的叫声,仍还是惊得两股战战,直欲伏倒在地。他咬紧牙槽死命站住,将箭簇牢牢瞄着那酋首的眉心,深吸一口气,心道今日便是被砍成肉泥,也要拖这轻视于我的胡狗同赴黄泉。手却已不抖了。
忽听到身边陆全发狂吼一声,将刀重重地向地上一挫,在砂石上击出“喀拉拉”的刺耳之声,竟隐隐盖住了胡人的怪叫。众汉军精神一振,一齐发一声喊,手里弓弦尽都拉满。其实每人箭壶之中,至多不过还剩得四五支箭,最少的一名,已将最后一支扣在了弦上。
胡酋见汉军未被慑服,眉眼中流露出微微的诧异。他便举起刀来,把胡人叫声骤然收停,随后微一咧嘴,将刀一指。胡兵拍马,如潮般杀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