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百重身上已受了好几处箭伤、刀伤,左肩上血汨汨地流出,已染红了他半个身子。他枪法却仍未乱,一圈圈护住周身,觅着一个胡将举刀来砍的空隙,把枪一甩、荡开另一边横来的一刀,又蹬一步上前,枪尖戳在那胡将心窝中。
吴道凝几次欲要催马奔近,都被胡人挡住。他心浮气躁,想砍伤纠缠着他的两个胡骑,却总是差了几寸,还险被对方刀尖刺中;多亏了“照夜白”闪转腾挪,总比胡人手中的刀快上半分,吴道凝才保住了命。他吸一口气,才明白这样下去不仅救不出谢百重,自己却要先交代在这里,略一思索,便还刀入鞘,催马向左疾行。
两名胡骑见他忽收了兵刃、转身逃遁,便也拍马追上。胡马却不如“照夜白”迅捷,已被吴道凝甩开了两三丈的距离。吴道凝突然将绳辔一紧,照夜白前蹄腾空,勒停在原地,旋即转过身来;胡马收蹄不住、冲到吴道凝身边,他瞧准了胡人手忙脚乱的当口,一刀一个,将两人砍翻落马。
吴道凝掉转马头,向谢百重看去,只见他正与三个持刀近身的胡兵相搏。他长枪虽气势如龙,毕竟战得久了、气力少懈;胡人的弯刀凌厉如风,又更适合贴身作战,转眼缠住了谢百重枪头,教他无暇旁顾。马上那名胡人拍马欺近,在谢百重背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呼啸一声,又躲到了一边,任三名步战的胡人继续与谢百重消耗。
吴道凝见状,便弯弓搭箭,将那骑马的胡人射落下来;三名胡兵一愣,谢百重低吼一声,一枪戳透了一人的咽喉。吴道凝大喜,催马上前。忽觉身后疾响,他不及回头,一支箭已从他身旁飞过,直射在谢百重胸口;谢百重身子一顿,睁大了眼看着吴道凝身后。
回头看去,竟是那名腰携狼头的胡酋,趾高气扬地坐在他那匹黄马上。细看他手中长弓,果如段参军所言,是汉弓的制式。吴道凝正欲搭箭射他,他已扯着绳辔、掉头而去。吴道凝看向谢百重,见他用枪拄着地,缓缓跪倒;四周汉军终于掩杀过来,围攻谢百重的两个胡兵没逃出几步,便被砍翻在地。
吴道凝大喝一声,向那胡酋逃遁之处奔去。一路只见一组组汉军与胡人厮杀,四处都是失主的战马与残损的军械。满身是血的兵卒倒在地上号叫痛哭,更多的是已经死绝的尸身,圆睁着眼无神地看着战场。
远远望见那匹高大黄马被汉军截停,吴道凝精神一振,拍马奔近,见地上一人使两口宽刃短刀,正与马上胡酋搏杀,却是张都尉。他将地堂刀法施展开来,在马蹄之间来回翻滚,刀尖只向马的肚腹、膝盖刺去,那胡酋俯身砍他,弯刀始终短了一截;黄马挨刀吃痛,不住地左右跳跃。
忽然黄马跃近一支插在地里的长矛,胡酋眼疾手快,顺手抄起,一下戳中张都尉大腿,直把他钉在地上。胡酋便探身一刀,割开了张都尉咽喉,张都尉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吴道凝更是怒不可遏,一箭射去,手里急躁、却偏了分寸。胡酋见他追来,忙翻身上马,向西驰去。
眼见奔出了汉军包围,前路再无沟壑阻碍,黄马高壮、越奔越远。吴道凝只顾夹紧“照夜白”的肚腹,黑马奋蹄直追,两骑之间始终有四五丈的距离。
就在此时,草堆中忽蹿出一人,挡在黄马身前;黄马不及变向,直直撞在那人身上,将他撞飞出去,自己亦是筋骨断折,将背上胡酋摔落在地。吴道凝不及思索,抽刀照准胡酋颈中斩落。刀锋过处,只见那狰狞可怖的头颅、挂着一丝惊惧的神色,直向天上飞去。
吴道凝下马,看向地上那人,见他仅余一只左手,竟是陆全发。吴道凝将他头靠在自己膝上,他口中鲜血不停涌出,手脚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已是不活。一旁陈二富急急奔来,哭道:“吴大人,全发叔说要来助你,我打死了一个胡人,转眼就寻他不着,没想到他……”
吴道凝茫然地站起身来,耳畔只听到呜呜的风声。枯草与黄沙被风吹起,向着南方飘飏而去;天上传来“讶讶”的哀鸣,这个漫长秋天里、最后的一行雁,终于飞向了秦岭。
那黄马断了前蹄,挣扎着立起、又重重地倒下。吴道凝走去,一刀切断了它喉咙,滚烫的血很快淌满了沙地,不一会儿就被吸干了、只留下暗红的一片。吴道凝令陈二富背起陆全发尸身,将那胡酋的首级提在手里,牵着马方欲回营,却见到地上一张断成两截的弓,认得是那胡酋所使。
吴道凝俯身拾起,赫然看到犀角之上一个印记,写着“代郡军器营制”六个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