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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晴并不后悔来到这里。在南阳市这样人口稠密的地区,破晓山算得上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这一路上的辗转就很能说明问题。坐半天火车到了市中心,再乘大巴颠簸一个半小时,把她扔到荒郊野岭还得拎着大包小包步行到日落西山。

当她终于找到一家简陋但很便宜的旅店,把行李一股脑地朝柜台前面的地板上一撂的时候,店主不由地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您要住店吗,小姐?”

店主的表情明明像是在问她要不要叫医生。

初晴一边喘着气,一边掏出手机按给他。

“我一个人住,有便宜点的房间吗?”

店主的黑眼珠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她的脸上,比刚才又多了一层诧异。

“怎么,没见过聋哑人吗?”初晴用这样的眼神和他对视。

“我们有300元一晚的单人间,很干净!”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笑着说。

初晴掏着自己的口袋,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数数不够,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

店主不时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干嘛不干脆抱只存钱罐儿来!”

初晴不在意他的目光,用手将那些纸币碾平然后码齐递给他。

店主接过钱数了数,然后转身从墙上的一排钉子上摘下一枚钥匙递给她。

“一层左拐,愿您能住得满意!”

初晴接过钥匙胡乱衔在嘴里,然后拎起地上的行李,临走的时候不忘给店主一个怪模怪样的微笑。

这一晚睡得真是惨不忍睹。当初晴拖着一身又酸又疼的骨头到柜台前退房的时候,店主还热情地问她晚上睡得好吗。

她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答了这个荒谬的问题。

还给店主钥匙的时候,初晴顺手递给他一张旧的明信片,上面是一张风景的照片,照的是山脚下的一片绿地,空地上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看上去有点旧了,但很可爱。

初晴是在福利院捡到的,一见上面的宁静致远的风景,便下决心要去那里。这就是促使她决定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的原因。

“哦,这地方我去过!”店主看着明信片眉毛一扬说到,看那神色这地方应该不远,就在附近。可当他一口气说出去这个地方的途径的时候,初晴的下巴简直掉到了柜台上。

“沿着……走过……翻过……淌过……然后……接着……”

单是这一连串的动词,就让初晴原本酸疼难忍的骨头不由地又咔嘣了几下作为叫苦。

“用我给您画张地图吗?”

初晴合上嘴,摇摇头,拎起行李走了出去。

在福利院这样的地方,孤独的死亡似乎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初晴打扫卫生的时候路过一间房间,看到地上有散落的东西,便走进去帮忙收拾,发现那是几张黑白的老照片,是从床沿的被子上滑落下来的。初晴走过去将照片一一捡起,码齐了交还给床上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手里还捏着一张,初晴发现那是一张明信片。

她把照片放进老人手里。这时她感觉到了,老人的手已经冰凉。

初晴站在走廊里,看着殡仪馆的人将遗体带走。福利院的负责人看她一直站在那里,便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尽快把房间收拾出来吧。殡仪馆不接收死者遗物,把它们都处理掉吧。”

初晴找来一只箱子,将老人的遗物一一放进去。一些日常用品,几件旧衣服,几本旧书,还有一副少只腿的老花镜,用一根绳子代替。

她把老人的遗物放进垃圾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辞去这第N份工作,带着收藏品卷铺盖走人。

她的收藏品是每个逝去老人的遗物。每当有人在福利院里过世,她便在负责处理死者遗物的时候私自收起一两件。大都是照片,如果没有,那就选择死者生前最珍贵的东西,例如每天都会听的收音机,每天都会看的书,以及经常会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玩意儿等等。

所有收藏品种她最喜欢的就是一只老式的音乐盒,已经散架了,但还能发出声音。

初晴喜欢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风铃,咔哒咔哒响的小钟,能碰撞作响的手机链,甚至会发出吱呀声的地板和旧家具。其实她的出租屋里没有什么家具,一张单人床,一口拉链式的简便衣柜,一副吱呀作响的旧桌椅,还有就是用来摆放那些收藏品的简陋架子。

初晴趴在床上,拿着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摆弄了老长时间,还是不能清晰地接收一个节目。好容易找到一个带着杂音不过勉强能听的热线谈话节目,她便将收音机放到一边,扯过报纸一张张地翻看。

她用笔将报纸上第N个租房信息划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初晴赶紧下床跑去开门。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除了催房租的房东太太没有人会想起她。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姑娘……”老太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出这种事情她自己也很为难。

送走房东之后伍月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了单人床上。她懒散地翻了翻那些报纸,然后叹着气把它们扔到一边。这时她看到了那张明信片,便伸手拿过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张风景的照片,照的是山脚下的一片绿地,空地上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看上去有点旧了,但很可爱。

她翻过明信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地址。

第二天伍月卖掉了所有能卖的家具,一些不是必需品的东西,以及部分不便携带的收藏品。下午她敲开房东的门,交齐了所欠的房租,顺便和老太太告别。

当天她便坐上了去南阳市的火车。

按照店主所说的途径,初晴在路上又问了好几个人,才在筋疲力尽的极限上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她掏出明信片对照了一下,木房子看上去更旧了一点,旁边的草木似乎也有了些变化。但确是此地无疑了。她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大口喘气。

敲了好长时间没有回应,初晴干脆自己试着将门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初晴探头向里张望。其实她早已想到了这房子或许已无人居住,但这个想法一经证实的时候,多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不论是在外面看还是走进屋里,这座房子给人的感觉总像是恐怖电影《怨宅》或《咒怨》里的拍摄场景。初晴拎着行李迈步走了进去,一边打量着落满尘土的地板和陈设。屋里摆着几件老旧的家具,蒙着一层灰尘。

刚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手机就响了。不过只响了一下。

“又来了!”初晴心里嘀咕。她的手机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没有设置闹钟,为什么每天都会自己响?而且不止响一次,一天两次,有时三次,雷打不动。她就纳闷了,是不是这破手机质量不行,没事儿就自己抽风?

初晴用一下午的时间将屋里挨个清理了一遍,扫出的土都可以拉进窑子里烧砖了。擦玻璃是她最不愿干的活儿。但窗户上蒙着一层灰,光线比地下室强不哪儿去。她用浸湿的抹布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土,玻璃恢复了透明,屋外的景色显露在了眼前。初晴刚来的时候没注意木屋旁边还有一座小房子,就在不远,如果放里亮着灯的话还可以看到里面的陈设。天近黄昏,窗户里黑洞洞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初晴透过水渍朦胧的玻璃望了望,看到房前挂着的晴天娃娃还是新的,说明旁边的房子并非久无人居住。她趴在窗台上一边端详着,一边想象着房子里住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看山的老爷爷?驼背的老奶奶?从挂着的晴天娃娃看来更有可能是后者。劳累一天的她也懒得当即去证实了,反正明天一早把自己最爱的风铃挂到屋檐下,对方自然就会知道来了新邻居。

晚上风很大,初晴关紧门窗在屋里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家具上的灰尘都已经擦试过了,但仍显得很陈旧。不过她喜欢旧的东西。找了口简易的柜子把带来的收藏品整理摆放进去,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习惯将手机调到震动,因为恐怖电影里经常这样,她喜欢跟着电影里学,很有恐怖气氛。

初晴拿起电话看了看,不出所料。于是她叹了口气,将震动关掉然后随手放到一边。

韩冰以前几乎每天都会给初晴打电话,尽侃一些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后来初晴告诉他不要再这么频繁地打扰自己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韩冰听话地沉默了一段日子,可还是会偶尔地打来,找机会跟初晴唠叨。初晴一看到他的来电就没耐心,直接关掉。

早跟他说过自己最不喜欢打电话,不会发短信吗。

果然不出一会儿,短信来了。

初晴无精打采地掀开手机。

“忙什么呢?这边又下雨了,潮得人都快要发霉。最近案子弄得我头都大了,胡茬长出来都懒得刮。便当吃得我看见饭盒就想吐。你的工作怎样了?不行就再换别的吧。”

又是老一套的四步曲,问忙什么;谈论天气;唠叨自己身边的琐事;询问初晴的近况。

初晴真巴望着有天他能整出点儿稍微新鲜的东西,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坐在地上回短信:“福利院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一有老人过世他们就等不及要把人家的东西扔掉。我想找份有人性一点的工作。当然我先给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儿住,而且不会有人来催房租。”

回完短信,初晴把手机随手一撂,接着整理东西。

韩冰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理赔调查员,却整天把自己当侦探使唤,所以二十几岁就已呈现出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当年纪相仿的大小伙子们挺着腰板,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来去如风的时候,他的一身过于成熟老气的衣服和一双不怎么干净的皮鞋,把他本来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更佝偻了。

最让初晴受不了的是他的口若悬河。以前每当自己工作一天累了,回到出租屋想一个人静一静,躺下来听会儿音乐看会儿书,他就会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侃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包括就工作和案子的事情跟初晴发牢骚,来来回回就那些话题,看得初晴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初晴尝试着告诉他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文字交流。韩冰就说发短信多费劲啊,手指按键的功夫打个电话张张嘴就全说出来了。

OK,你喜欢打电话是吧?我就不接,看你会不会给我发短信。

初晴其实早已厌倦了他的那一套,尽管他可能是唯一真正喜欢过自己的男孩子。

老房子里的电线由于年久失修恐怕已经坏掉了,幸好初晴在抽屉里找到了几根已经发乌的旧蜡烛。她点了一支放在桌子上,借着昏暗的火光贴东西。

和喜欢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一样,往墙上贴东西也是她的嗜好之一。照片、纸条,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插图,甚至随手揭下来的商标。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对抗空虚的习惯性本能,用各种声音来填充寂静的空间,用各种东西来填补空白的墙面。初晴当然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她偶尔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说法。她曾建议麻生用心理学的方法分析案子。可韩冰不信那套。他惯用的方法就是把资料卷宗摆得满桌甚至满地都是,然后把自己的头发挠得像狗窝。

这时手机响了,又是只响了一下。“这糟糕的闹钟!”初晴心想,“这手机抽风越来越厉害了,真该趁早换一个!”

躺在床上,初晴看着墙上自己的杰作,静静地陷入沉思。忽然她又想到了自己对面的那座房子,便爬起来,跪在床上胳膊撑着窗台向外张望。邻居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光,但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初晴撑着下巴遐想。这就是自己的新生活。由于先天缺陷她没能踏入大学的校门,于是十八岁便四处打工,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父亲以前是国营书店的老员工,后来由于互联网发达了,越来越少的人买书看,这份工作也就没有了。他打过好几份零工,辛辛苦苦却挣不到钱。“科学进步了,劳动力越来越不值钱了……”他总是这样唠叨。“或许你该像对面的老人一样,到世外桃源来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初晴这样想着。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初晴又开始了不着边际的做梦。她梦见自己的牙齿掉下来落进泥土里,就再也找不到了;她梦见福利院里去世的老人从黑暗的隧道深处走出来,诉说着自己的凄苦;她梦见照片像是落叶一样从手里滑落,划入时间的漩涡;她梦见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初晴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备受委屈的筋骨。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窗外看。

一大清早,空气清新。隔着窗户伍月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木屋,门前的木廊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看上去是一对父子。年轻的父亲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盘腿坐在木廊上,将一只手举在胸前。坐在对面的小儿子以为父亲要跟自己击掌,就伸出小手拍过来。父亲的手却躲开了。儿子不解,坐在那里看着。父亲又伸出手,蜷起胳膊撑在肩膀前。儿子的小手伸过来,父亲依然躲开,并轻轻地摇了摇头,手掌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仿佛在示意儿子什么。这次那孩子总算看懂了,父亲是要他作保证。于是儿子也伸出一只手,郑重其事地保证。

初晴对他们父子的这种交流方式颇感好奇,但更让她感到意外的还是,这样的偏僻老房里居然住着对年轻父子。

她起床穿好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然后走出木屋打算跟新邻居打个招呼,刚打开门却发现对面房屋的木廊上已经没有了人。她放眼向周围找了找,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看到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初晴踩着凳子将风铃挂在屋檐下,转身走回了屋里。

住的地方有了,现在初晴的首要任务就是找份工作。她不想再做清洁工了,因为那些人不仅让她打扫卫生,还要她清理所有的东西,包括人性。端盘子洗碗之类的活儿她也早已做够了。到了镇上之后她打算先给自己买辆二手自行车,不过这个打算还未付诸实际,她就被一家大卖场贴出的招工广告吸引了。这家大卖场招的不是售货员,而是货物管理员。初晴能想象得出就是开着叉车在仓库里跑来跑去的那种。公告上没说只招男的。况且初晴会开那长着两只角的玩意儿。

负责招工的人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初晴在纸上写下的东西,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笔。

初晴示意他自己可以听得到。

“原来您的听力是正常的……”那人再次表示意外。

初晴点点头。

“我们的工作是经常需要与人交流合作的,所以……”

初晴表示她在与正常人交流方面没问题。然后做了个手势,用口型大喊了句:“嗨,帮忙把那东西拿过来!”

那人做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

“环境嘈杂的时候,很多正常人不也是用这种该方法交流的吗?”初晴随即提笔写道。

“物品管理员的工资没有售货员高,也没有提成。”那人试探着说。

初晴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当晚她是坐公交车离开镇上的,徒步走回家的时候在小路上又蹦又跳。

可货物管理员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除了动用机械,更多的时间是用两只手搬东西。成千上万的货物都要记录在帐。偌大的仓库,成堆的货物,这就是她的新工作。

初晴每天晚上腰酸背痛地坐上颠簸的公交车,然后拖着一身的疲惫走小路回家。回到寂寞清冷的小木屋里,对着昏暗的烛光,一头栽到床上想心事。这就是初晴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她偶尔会偏头看看窗外,凝望相邻不远的那座小房子,遐想着住在里面的邻居。

“或许我应该主动跟人家打个招呼,”她心里想,“毕竟我是后来的,而且又是晚辈。”

但这种想法好几天都为付诸实施,因为她实在太累了,也实在太懒了。如果可以不去跟别人交流,她倒乐于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状态持续了没有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她带着情绪走回小木屋——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从工作中带着情绪回家——在小路上绕过一棵树的时候与一个人当面撞上。当时她正低着头徒步快走,撞上之前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被撞了个趔趄,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肺里的无名火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能使人心情平静的,除了蔚蓝的天空,辽阔的大海,还有就是清澈的眼睛。

但这种眼睛有时也会让人无所适从,特别是当一个自闭的女孩与之突然对视的时候。

初晴当即就避开了那突如其来的目光。但出于礼貌有没有马上走开。

“对不起,您没事吧?”那人用手语问她。

初晴很是吃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哑巴?又怎么会打手语?

“您是新搬来的吧?我是您的邻居,很抱歉还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

“我不是聋子!”初晴突然用手语打断他,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其妙地窜了起来,“您尽管开口说话就行,我能听见!”

那人似是一愣,仿佛一时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新邻居。

“对不起……”初晴打了个手势,然后逃也似地绕过对方快步向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第二天工作的时候初晴懊悔了一整天。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初次见面就无缘无故地冲着邻居发脾气。

所以当天晚上她等公交车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点水果。

尽管手里拎着一份并不贵重的礼物,当她敲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是你?你昨天不是一见面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吗!”

如果是这种回应,自己恐怕只能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走人。

门和蔼地开了,开门的正是昨晚在小路上撞见的邻居。

他的小儿子正安静地在屋里的桌子上写作业。

初晴一时语塞。对,意思就是,手语也堵塞了。

对方友善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果。

这帮初晴找到了话题。

“我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我想是该来拜访您一下了……水果是送给您儿子的……还有……昨晚实在对不起……”

她发现就连手语也是说得结结巴巴的,而且胳膊上挎着方便袋,比划起来哗啦哗啦响。

“瞧您说的,您太客气了!”对方友好地说。接着他转身把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叫到身边,一同谢过了邻居的好意。他儿子很腼腆,有着一双和父亲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奇怪的是,初晴又想逃了。她匆匆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邻居的房子。

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里,初晴点起蜡烛,手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凝视烛光。

她突然很想笑,微笑,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微的笑容。

与人相处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尽管自己对此并不擅长,但山村居民的朴实又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不过人们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是否真的可以和睦相处还很难说。

第二天一早,初晴刚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还好已经穿好了衣服,仪容也算说得过去。

来访的是邻居。互问过早上好之后,邻居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几天晚上我看您都是点着蜡烛,”邻居用手语说,“房子里的电灯坏了吗?”

“我也不知道,”初晴说,“我来的时候就不能用,自己也没修。”

“要不我帮您看看吧。”邻居提议。说着征求初晴意见扯过一把椅子,将自己带来的一张硬纸板盖在上面,踩上去检查电灯泡。

初晴不禁感激他的考虑周到,帮别人检查灯泡还不忘自带脚垫。

这时邻居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灯泡没问题,我再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坏了。”

说着他又搬着椅子走到电闸那儿,打开盖子仔细看了看。

“的确是保险丝出了问题,我帮您修一修吧。”他低头用手语说道。

初晴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邻居在那里忙。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韩冰。她不由地想起韩冰以前忙成那样,还自告奋勇地到出租屋来帮自己修电闸。他听说初晴住的地方没电了,大晚上的二话没说就跑来了。

初晴也是像现在这样抬头看着他帮自己修电闸,突然轻轻摇了摇他踩着的椅子。

椅子一晃韩冰吓了一跳,躬下身子扶着墙回头看她。

“你喜欢我吗?”初晴笑着用手语问他。

韩冰一时语塞,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从来不会刻意去学手语,但这么简单的话初晴知道他是看得懂的。

初晴抬头看着他。突然坏笑了起来,两手猛摇椅背。韩冰吓得哇哇大叫。

她知道他忘不了那个吸毒的女孩子,但她不在意,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他。

韩冰跟她说过他和那个女孩的事情。像跟多电视剧里描述的情节一样,他们是在夜晚寂寞清冷的公路上认识的。韩冰在路边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虐待一台不听话的自动售货机。

“喂,喂!小姐,你这么砸它就能把东西砸出来吗?”韩冰本想若无其事地路过,但走到旁边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多数自动售货机都是人为因素导致损坏的。

对着机器发狂的女孩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对这个好心人表示没有耐心。

韩冰塞进去一枚自己的硬币,然后规范地按着按钮。这次机器听话地吐出了一瓶饮料。

“给,拿着,以后别再乱砸机器了!”韩冰将瓶子递给女孩,看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快,但还是一手接过了那瓶东西,而且连个谢谢也没说。

韩冰并不在意,转身接着赶路。

第二天晚上当他再次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女孩在自动售货机旁等着他,并请他喝了瓶饮料。他们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就聊了起来,并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

女孩说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在一家夜店里做服务生。

她说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特别是在夜店里。这就是她那个晚上对着机器发火的愿因。

她说要在城里挣一笔钱,然后回家开个自己的小店,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行事了。

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那个女孩性情多变,心思比魔术还要难以让人捉摸。她可以在前一秒钟还和你无话不谈、有说有笑,下一秒钟又会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恼羞成怒。当你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极端的时候,她可能又会雨过天晴,转个身接着跟你开玩笑。

韩冰始终无法掌握她这种瞬息多变的性格,直到无法克制地喜欢上她。

当他不厌其烦地向她表示关心与体贴的同时,她却仍然玩弄着忽冷忽热的把戏。

然而她越是这样,麻生对她就越痴迷。他多次尝试接近她,她却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一直到女孩走了,韩冰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

那女孩死在自己的公寓里。直到现在,韩冰始终不愿相信她是自杀。

就在回忆的这短短几分钟里,邻居已经把电闸修好了。他轻轻地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将椅子搬回到原来的位置。

“真谢谢您,不然我还要继续点蜡烛呢!”初晴客气地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邻居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不要苦着自己。”

“嗯,多亏了您,不然我自己都懒得弄呢!”初晴说,“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叫我雨泽吧。”

“我叫初晴,请多多关照!”

当晚初晴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心情也不错。她简单打扫了一下房子,然后趁着去上班前的一点时间对着窗外看风景。邻居雨泽骑着车子的背影在小路上渐渐远去,初晴这次才发现车子前后都有邮局的筐子,原来这位年轻的邻居是个每天都要来回奔波的邮递员。

或许只有在这种偏远的小镇里还会有人写信吧,初晴想。写信似乎已经成为她那短暂的学生时代的遥远记忆。自从学生时代结束,写信也随之成为历史。

韩冰只喜欢用嘴说话,书信对他来说就如同莎士比亚的剧本一样矫情。之前初晴曾尝试着给他发短信,但每次他都是打电话回来,对短信的内容一概不提,自顾自地侃一些天南海北的琐事。

她记得最后一次写信是给南翔。写这封信的时候南翔已经去了北平市。他再也没有回来。

初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弄得有些不安。她不喜欢回忆就像现在这样不打声招呼就随意钻进你的脑子。她离开窗户,整理了一下东西,快步离开了小木屋。

这天初晴下班比较早,走上回家的那条小路的时候刚好黄昏。她看到自己的邻居父子就走在前面。父亲推着自行车,儿子在旁边又跑又跳,好是活泼。初晴觉得这个画面好美,在两边绿草蔓延的小路上,一对父子并肩走着,不说话,很平静。这画面多么幸福。

初晴在路上快跑两步想要追上去。雨泽听到紧凑的脚步声,回过头,正看到她笑着跑过来。他扶着车把不方便打手语,只能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初晴亲切地跟小孩子打招呼。

小男孩熟练地用手语回应。

初晴一愣。她用手语告诉那孩子自己能听得见。

小男孩用手语说:“阿姨,我是聋哑人,我只能用手语和人们交流。”

初晴侧头看了看雨泽。

雨泽点了点头。

初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邻居会是一对地道的聋哑人。她着实地为这对父子感到不幸。

她以为自己之前用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对淳朴的乡下父子安静地生活在有如世外桃源的美丽山村,平静而温馨。但先天的不幸就如同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将他们硬生生地与正常人的天伦之乐区分开。初晴觉得他们很可怜,也从心底里同情他们。

初晴搬来后不久便迎来了端午节,也就是传统的男孩节。头一天她刻意在镇上买了漂亮的鲤鱼旗,男孩节一大早便敲开邻居家的门,笑着把鲤鱼旗送给了雨泽的小儿子。

小男孩很高兴,雨泽也向她表示感谢。他们一起动手把崭新的鲤鱼旗挂在了房前。

之后的生活如同拨云见日一般。逐渐习惯了仓库里繁杂忙碌的工作,因为她可以在一片小山村里收获自己的宁静。她与唯一的邻居始终保持着友好的礼貌往来,这对她来说实在难得且出乎意料。之前她总是不屑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打交道。她不喜欢在路上或楼梯上遇见邻居。别人的小孩凑过来腆着脸一脸稚气地喊她姐姐,如果大人不在,她会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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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域大陆的历史里,有一位最强大的吸血鬼伯爵,他代表正义,在三亿年前与自己同级的邪恶大魔王同归于尽,身体化作了十五道光分散在天域大陆。三亿年后,吸血鬼伯爵转世在一位叫潘煜的少年身上。现在天域大陆的大魔王要追杀他。为了可以杀死大魔王,叫潘煜的少年在天域大陆寻找属于自己的十五位守护者。分别是:金,木,水,火,土,冰,风,雷,光,暗,音,幻,梦,念力和血。一边寻找自己的守护者,一边为了自己可以达到最高级而战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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