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眸一眯,看向床上花白头发的老人,宫玉珩第一次觉得,这老头儿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甚至,还有了那么一丢丢惹人心疼?
不知何时,他记忆中的老头儿已经不再有当年的飒爽英姿了,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身体也远不如之前强壮了……
这些年来,他很少回都城的那个家里,即便是不得已回去,也是匆匆一瞥,很快就离开了。
仿佛那里,只是他路过的一个客栈。
一直以来,仇恨都将他内心填的满满的,他很少抽出时间去关心过老爷子,却不曾想,老爷子竟然不知不觉间衰老至此。
这么多年,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冷不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宫大将军连忙甩了甩头,迫使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他没有错,错的只是床上的老头儿而已。
当年若不是他,他娘亲也不会……
说到底,一切都是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头儿造成的。
一念至此,宫玉珩便强行将进驻到脑子里的这些个乱七八糟,总之不该有的念头给赶了出去。
错的是这个老头儿……
“错了……错了……”
床上,宫老爷子的梦呓在继续……宫大将军刚刚恢复的冷静神色再一次土崩瓦解,只见他匆匆瞥了眼床上的人,转头对秋婵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一脸冷酷的,快速踱出了宫老爷子的屋子。
再多呆一秒钟,他铁定是会心软的。
而他,不愿意自己的情绪被那老头儿影响。
他是自己的仇人!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身后秋婵,看着自己男人故作冷情的模样,情不自禁上扬了唇角:看来,那一天,不会远了。
和宫玉珩相处越久,她就越是了解他。
她知道,此刻,他走开不是因为心里还恨着老爷子,恰恰相反,他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会原谅他。
毕竟,恨了这么多年。
一旦原谅,也就意味着以前的他是错的。
向来傲慢的宫大爷,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自己错了的现实。
既然这样,那就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改观吧。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
这么想着,秋婵也就不担心了。
而床上呢,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宫老爷子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之所以装睡,不过是为了逃避,为了博同情。
还有刚才的梦呓,其实也是老爷子的小心思。
这些年,他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做错的事实了,但就是抹不下面子来跟自己孙子道歉。
老爷子戎马一生,除了君上,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低过头服过软,这些话,他说不出来。
太矫情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宫玉珩和自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用不着那么客气。即便是自己做的有些不妥,但是他作为长辈,也没有向自己孙子道歉的道理。
强烈的大家长观念,让宫老爷子说不出口。
可是,眼看着自己孙子大婚在即,老爷子心里又着急啊,想要参加孙子的婚礼,想要做孙子婚礼的见证人……
毕竟,就这么一个孙子……父母又都不在了……
于是,在看出慕容云锦的小动作后,老爷子就顺势而为,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表面上看着他是把那杯动过手脚的茶水给喝了,实际上,在慕容云锦转身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就把嘴里的茶水给吐了。
之所以折腾出了这么大动静,除却宫老爷子自己的小心思外,还有一点,是他想要陪某人把戏做足了,然后借机拆穿某人虚伪的假面具,好让大家伙都看清楚。
再者,老爷子其实也是一片好心,想要替自家孙子除掉这些麻烦事儿。
这些天来,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孙子除了对秋婵那丫头态度温和,不一般之外,对其他人还是以前那死样子,大的方向上没什么改变。
在这一点上,倒是跟他死去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真不愧是父子。
当年那小子不也是……
唉!
想到这里,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爬满了皱纹的眼眶一耷拉,眼神也瞬间暗淡了下去。
当年的事情,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话说,秋婵在追上宫玉珩之后,不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引得宫大将军心花怒放,决定带她出去走走。
于是,两人就离开了聚鲜斋,一路往西,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四合院里。
这里秋婵来过,之前楚凌云就曾在这里“小住”过几天。后来宫玉珩回都城,据说给楚凌云也一并带走了。
至于说带去了哪里,宫玉珩没说,秋婵自然也不会问。
男人间的事情,还是留给男人自己解决的好。
“主子,苏三带过来了。”
他们刚到一会儿,便有隐卫将苏三给押了过来。
有些日子不见,苏三比原先清瘦了一些,但是脸部的棱角却也更分明了。
看到秋婵,苏三眼底闪过一抹仇恨,但他很快便耷拉下脑袋,将眼底的仇恨遮掩住了。
“苏三,你可还记得我?”秋婵率先打破沉默。
闻言,苏三抬起头,语气相当的不友好,“既然被你们抓到了,要杀要剐随便!”
还挺有志气。
苏三的态度倒是让秋婵有些刮目相看,只见她微微一笑,“你倒是说说,你都做了什么事,犯得着我们杀你?”
苏三蓦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赤红的双眼看着秋婵,“我做了什么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可我还是想要听你亲口说出来。”秋婵站在宫玉珩身边,抿唇轻声道。
看得出来,这苏三是条汉子,若是能给他收入麾下,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得力干将?
秋婵在心里暗道。
她有心想要跟着宫玉珩去边关,所以,在此之前,她也要培养一批自己的得力部下,这样才不至于遇到危险的事情被动。
鉴于前世的经历,她从来没有想过依赖男人,纵然她的男人足够强大,也乐意她去依赖,可她还是习惯于靠自己。
只有这样,才更踏实。
苏三到不妨她态度这么好,一时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僵持着没有动。
“说了便放你一条生路。”久听不到苏三的声音,宫玉珩不免失去了耐性。
依照他的意思,直接给人一刀砍了,省心又省力,可他家小婵儿却嫌这样太血腥。
没办法,他就只好陪着她一起来了。
“苏三,若我记得没错儿,你上面应该还有个老娘对吧?”冷不丁的,秋婵淡声道。
苏三闻言,一下子便炸了,“你把她怎么了?”
苏三自幼失去双亲,是他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给带大了,所以苏三一直以来都十分孝顺他老娘。
除此之外,也因为老娘是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一听到秋婵提起他老娘,苏三一下子就慌了神儿。
秋婵却是微微一笑,不急不躁,“你放心,我没有把你老娘怎么样,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你敢动她,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苏三赤红着双眼,冲着秋婵咆哮道。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保证你老娘不会有任何事的。”
之所以会这么诈苏三,是因为秋婵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单纯只是慕容云锦在背后操控着,或许,这背后还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默默掌控着这一切。
不是她瞧不上慕容云锦,而是因为她的洞察力比一般人都要更敏感一些。
给她的铺子抹黑,然后又对宫老爷子下手,这两件事看似没什么联系,可只要深入一想,就不难发现,这两件事都跟宫玉珩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所以,或许这幕后之人,真正想要对付的,其实是宫玉珩?
当然了,这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或许事实就是如此,慕容云锦想要将她除掉,自己取而代之。
“婵儿你的意思是---?”
听到她这么问,宫玉珩帅气的眉峰瞬间也拧了起来。
秋婵点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良平站在一旁,看得直咋舌。
主子,你和秋姑娘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撒狗粮,虐我们这种单身狗啊?
单身狗表示,伤不起伤不起!
秋婵和宫玉珩很有默契的笑了笑,然后目光齐齐扫向苏三,“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样的?”
苏三冷哼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既然落入你们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反正终究逃不过一死,所以,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三心里清楚,今天,即便是没有被秋婵抓住,也一定会被那帮人抓住,不管是落入哪边人的手里,都难逃一死。
或许,这就是命。
那帮人找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的,世上哪有什么免费午餐?
只可惜他太贪心了,当时没想那么多。
现在,他别无选择,就只是遗憾,不能照顾老娘,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想到这里,苏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宫玉珩一直暗中观察着苏三,见他低垂了眉眼,便索性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在宋家做家丁,其实只是你身份的一个掩护,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