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连发言声讨妖女的工夫都没了。
怎么个情况,今儿这是考验他们小心脏的承受能力吗?
救下掌门和落霞山的英雄叶澜止变成了图谋不轨的下药心机女,又突然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倒霉小可怜儿;而那对义正辞严的凝华、寒枝师徒,反被扣上了残杀灵宠、冤枉同门、背叛师门的帽子……
乖乖隆地咚,心脏乱嘭嘭。
凝华怒道:“妖女,你这是污蔑!”
叶澜止将手中之信亮出,“这是蔺子言的亲笔信,上面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十分清楚。请掌门与各位同门明察!”
当初,蔺子言看到落羽杉送给叶澜止那把梳子,嗅到其中的香味,稍有怀疑。但想到夜坤已死,无人能用“引情散”这种独门魅术,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离开落霞山前往荒原之前,他跟叶澜止偷偷出去喝酒。俩人儿臭味相投,相谈甚欢,一不小心喝大了。
叶澜止醉酒迷糊之间问他:“你喜欢我二姐,对不对?”
“啊哈,丹素那家伙啊……嗝——”蔺子言打了个酒嗝,“没错儿!”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啥感觉?”
“怎么的,喜欢上谁了?告诉我,我帮你追!”蔺子言豪气地拍着胸脯子。
“师父。”
蔺子言唬了一跳,继而拊掌大笑道:“干得漂亮!你要跟凝华当情敌,她不得干死你啊?!”
“我才不怕她呢!”叶澜止昂起头,“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我是……嗝——”她也打了个酒嗝儿,嘻嘻笑起来,忽又愁眉苦脸。
“是是是,你现在牛气冲天……嗝——”蔺子言揪起她额前的乱发,露出她那一对皱巴巴的眉毛,“那你还愁个啥?”
“疼疼疼!”叶澜止忙把头发从他手里拯救回来,噘起小嘴儿道,“我是一看到师父就心儿乱跳,可不知为何,每次对师父动心之后见到嗯嗯仙君,心里都怪怪的。好像……好像……”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到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有点儿对不起他,又有点儿心疼他。”
“被捉奸的感觉?”蔺子言贼笑一声,露出银光闪闪的门牙。
“滚!”她啐道。
“那你到底喜欢哪个?”
“师父……吧?可是仙君他……”澜止烦得直挠头,“搞不懂,心塞塞。”
“其实,喜欢一个人,是会脸红心跳,但是只有脸红心跳,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蔺子言徐徐道来,“喜欢一个人,会牵挂他,会担心他,会心疼他的苦,会开怀于他的乐。哪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别人,哪怕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但若可以让他暂时忘了忧愁,做个小丑也挺好,挺好……”
蔺子言已渐渐清醒,望着咸阴城的方向。
丹素总嫌他缠人,可他宁愿被她狂怼,也好过让她为那个逝去的人伤怀。丹素嘛,就该是那个精神百倍的野蛮二货。
蔺子言难得表现一回深情,还没人搭理。他侧头一瞧,澜止不知何时已睡着了。风一动,发一飘,一股奇异的香味进入鼻腔,同那把玉梳的味道一样。
他顿时警醒,澜止的心意异常矛盾,会否是受此香影响?
香味让她对玉惊弦心动,却无法将她对仙君的真情抹去。
设若有人故意为之,那被盯上的就不止是叶澜止,还有掌门和仙君。
兹事体大,又不知背后指使者是谁,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轻易透露。于是,蔺子言派遣叶灵监视落羽杉,又与澜止相约使用仙门信池互通信笺,好随时掌握澜止的心意变化。
昨夜,叶灵跟踪落羽杉到了一处深林之中,将她与那白影怪物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坤少主,幸好不是您,我还以为……以为您沉不住气……”
“愚蠢!”夜坤道,“我就算再想噬人血肉,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是,是奴婢错了。”落羽杉唯唯诺诺地道,“也不知是什么妖敢在净心门杀人,咱们还是先躲一躲吧。”
“呵,无妨。”夜坤哂笑,露出血牙,“魔族屠杀仙门,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不瞧一瞧,如何对得起这晓风残月?”
尽管落羽杉百般不愿,仍不得不跟随夜坤来到灵修台附近匿着。
他们看着净渠仙君用火炎阵烧死了那些携着魔气的蚊虫,看着玉惊弦带众弟子击杀了银甲獬,看着数斯利用银甲獬的尸块打造出一个幻阵,看着幻阵将那些人与妖活活折磨死……
落羽杉越看越恐惧,夜坤越看越亢奋。
“看啊,魔物多么强大而聪慧,若能成为它,便可寿永绵长。”
“哈,澜止小公主对玉惊弦动心了,只能看见他……”
“净渠在嫉妒!他看玉惊弦的眼神,邪光四溢。我就要成功了!”
……
这个亢奋的夜坤,令落羽杉更加恐惧。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变幻人形,或是吃了太久生肉的缘故,夜坤身上的“人性”越来越弱,“兽性”越来越强。落羽杉觉得他终有一日会变成一只纯粹的狐兽,将她仅剩的一半元身一并吞掉。
“你在发抖?”夜坤的声音骤然变冷。
“没……没有。”落羽杉缩了缩脖子,“只是有点冷。”
“把胭脂玉盒给我。”
落羽杉喏喏点头,从袖中取出那个用来装引情散的胭脂玉盒。
夜坤用爪尖儿挑开盒盖,只见玉盒中的引情散时而变绿,时而变蓝,时而变成火红色。
“这……这……”落羽杉吓得跪倒在地,“坤少主明察,奴婢没有动过手***……奴婢有按照您的要求,定时在公主的玉梳上增添。她没有发觉,真的,真的没有发觉!奴婢不知道,奴……”
“她破了引情散。”夜坤紧盯着远处的幻阵看。
那个小姑娘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亦找到了自信,变得俏丽非凡。好似蒙尘的夜明珠恍然间吹去尘埃,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一眼是幻阵外的玉惊弦,一眼是幻阵里的净渠,叶澜止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后者。
胭脂玉盒里,引情散焚烧起来,消散在空气中。
“厉害啊,我的小公主。”夜坤的声音越来越冷,“不过没关系,净渠的嫉妒之心已起。一个仙君,一旦生了儿女私情,离入邪不远矣。我倒要看看朱雀诅咒应验的那一日,他会有多痛苦。”
落羽杉打了个寒噤,低头不敢说话,只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凤邪。
“落羽杉。”
她连忙收回目光,“是。”
“既然他们的情意已然燃烧,我就再添把柴,顺便……让仙门跟妖族乱上一乱,帮魔族一把,卖崆峒一个面子。”夜坤低笑一声,“叶澜止利用引情散勾引玉惊弦,图谋不轨。”
落羽杉心里一“咯噔”,“你是要我诬陷她?”
“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落羽杉不由自主地瞥了瞥凤邪,这样做会不会连累到他?
“还要我教你不成?!”
突然,树丛不远处传来一阵簌簌声,是寒枝带着弟子在灵修台附近搜寻伤员。她并未发现落羽杉和夜坤,却因为动静过大,导致藏身树丛的叶灵被夜坤发现。夜坤要吞了叶灵灭口,后者自知实力太弱不敢硬拼,只得呼唤寒枝。
寒枝捉住了落羽杉,却被夜坤逃走。
寒枝汇报此事,凝华正忙于医治玉惊弦,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她负责。
牢狱中,夜坤传来口讯,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将计就计完成任务。落羽杉本不愿如此做,怎奈夜坤掌握着她的命脉,她只得一口咬定自己和那怪物都是叶澜止的手下,胭脂玉盒里原先装着的是叶澜止勾引玉惊弦的引情散。
寒枝与她师父一般,对叶澜止厌恨至极。得此消息,她如获至宝,认为这是灭了叶澜止的最好机会。任叶灵如何解释,如何阐述自己的听闻,寒枝都不肯信。或者说,她信,却选择颠倒是非。
“你非要诬陷叶澜止,我这便告诉掌门!”
叶灵挥舞着细胳膊细腿儿,冲寒枝嚷嚷。
寒枝一剑刺过去,叶灵化作枯叶,死了。她拈起枯叶,撕了撕丢进废水沟,“哼,一片烂叶子,也敢跟我杠?!”
“师姐,那是蔺师叔的灵宠,这恐怕不太合适吧?”一个弟子犹豫着道。
“怕什么?!若有人问起,就说它被落羽杉和那怪物重伤而死,”寒枝冷傲地道,“把这笔账也算到叶澜止头上,师父定会满意。”
“可……”
“废什么话?!赶紧着把证词写好,让那杉树妖签字画押。”寒枝道,“仙门议事就要开始了,这种机会,不容错过。”
废水沟中,枯叶碎片漂漂荡荡。
叶灵死了,在最后一刻将灵识记忆传递给了主人。
蔺子言又惊又怒,忙通过信池寄信给叶澜止,将事情经过告知她,提醒她小心提防。
“蔺师兄的笔迹,你不会不认得吧?”叶澜止盯着凝华,一字一顿地道。
凝华沉思片刻,冷冷地道:“寒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间若有误会,以至于被人陷害,师父必为你讨回公道。”
到这种时候,凝华仍在给寒枝找台阶下,试图让别人以为是叶澜止在陷害寒枝。
“误会?”叶澜止勾了勾唇,“你敢拔出寒枝的佩剑,让大家看一看上面残留的灵气吗?”
凝华低头看了一眼寒枝的佩剑。
寒枝一下子白了脸,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凝华给她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师父会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凝华伸手去拔剑,尚未触及剑柄,那把佩剑便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量拎到半空里。
净渠仙君食指指尖轻挑,淡淡地道:“既有证物,自要当众检视。”
剑鞘一落,剑尖上残留的叶灵气息立时溢出。
完了……寒枝颓坐在地上,自知已无法辩解。
“墨安。”玉惊弦轻问,“依净心门门规,当如何处置?”
“回禀掌门,”墨安答道,“剔去根骨,除去法力,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去吧。”
墨安领命,吩咐几个弟子押住寒枝,送往刑台。
“不,我不要!”寒枝恐惧非常,声嘶力竭地喊着,“师父救我,师父,我都是为了你啊,救我……”
凝华满头冷汗,紧闭双目,不忍再听。
寒枝的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清晰地打进心里。凝华再忍不住,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道:“寒枝做下这等糊涂事,全是为仙门考虑,担心妖女祸乱。纵然方法错了,也是因凝华教徒无方,求掌门放过寒枝。要罚,罚我一人便好!”
“你当我不会罚你吗?”玉惊弦猛捶椅子,怒意顿起。但他身体仍弱,怒极过后,便是一阵咳嗽,脸色亦青得吓人。
墨安求情道:“掌门息怒!寒枝所为,师妹并不知情。更何况如今魔族当前,正是用人之时!”
“你无需替她说好话,”玉惊弦摆了摆拂尘,“从今日起,褫夺凝华收徒、授徒之权,入寒风洞受刑十日。净心门诸事,交由叶……”
叶澜止忙上前道:“师父,徒儿入门时日尚短,能力有限,身份又有诸多不便,还是墨安师兄掌事更为合适。”
“你当真不肯?”
叶澜止笃定地道:“徒儿推举墨安师兄。”
玉惊弦叹了口气,“也好,净心门诸事,交由墨安掌理。期间除魔大业,亦由墨安出面商讨,还望任掌门、梦素真人多多襄助。”
任罗天和梦素向他拱手行礼,表示允诺。
“澜止,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玉惊弦恢复从前的温柔,轻声道,“你既已突破净心门仙法第五重,依照门规,已有收徒之能。即日起,凝华名下门徒交由你来训练,你亦有收理新徒之权,如何?”
“让……让我当师父?”叶澜止满眼不可思议。
收徒当师父,那可是特别有本事的人才能做的。从前看到哥哥姐姐当师父,对手下徒弟吆五喝六极是威风,她总想试一试。可她是只连束尾礼都没办过的小灰狼,其他妖压根儿看不起,谁会拜她为师?
“我……我……我没当过。”
“论仙法实力,论与魔族交手的经验,你皆是最佳人选。”玉惊弦道,“澜止,你已经拒绝了代理掌门,难道连此事也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