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行白鹭自净天殿上空遨游而过,鸟鸣阵阵唤醒了沉睡中的叶澜止。她伸伸懒腰揉揉脖颈子,前两日的疲累一扫而空。房中有焚完的自在香气味儿,她微微一笑,晓得这香能助人深眠、恢复脑力与体力,定是仙君的手笔。
叶澜止洗漱完毕便去他日常打坐的小池边寻他,果见他在那处。
仙君坐在池边石上,一袭白袍,背影挺拔,黑发如丝般垂下。一缕缕鲜活的仙气溢出,在草尖上打了个滚儿,坠下星点白珠;在池水上撒了个欢儿,卷来粼粼水波;在她心坎中吹了口气儿,漾起丝丝蜜意。
遇上真心所喜之人,饶是静静瞧着他的背影,也叫人欢喜。
“醒了?”仙君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俊美无匹的侧颜,“过来。”
“好嘞!”
叶澜止欢蹦乱跳地跑过去,正要谢他为她点了自在香,忽见他并非打坐,而是在擦拭那把护阵晶石化成的水晶宝剑。素白的绢布在剑刃上轻轻擦拭,一下又一下,万分珍重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这把剑是在红岩山,净渠仙君把剑交给她,让她斩杀钩蛇。
第二次是在前不久的幻阵中,她手中的绳子变成了这把剑,助她将幻阵斩开了一道裂口,又砍了数斯的爪子。
水晶宝剑总是在危机关头突然出现,又在危机解除之后突然消失。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危险?
见她一脸惊慌,仙君笑了笑,将此剑的来历告知于她。
世人皆道当初与妖王朱雀一战后,净渠仙君坐化成了一块护阵晶石,而这晶石有提升法力之效。事实上,只说对了一半。
当初,是凤凰为他挡去了一半的邪气和诅咒,又用法力辟出净天柱与护阵晶石。
从那以后,护阵晶石便成为他的壳,保护他的躯体和魂魄。因为澜止的出现,仙君从护阵晶石中苏醒,又借助她的躯体出来。
如今他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法力亦恢复大半,不再需要护阵晶石。于是,他将晶石打造成剑赠与澜止,望其中蕴含的仙界凤凰法力,可助她斩尽天下荆棘。
叶澜止激动不已,当初她离家出走去爬净天柱,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拿到的东西,此刻终于属于她了。她全身轻飘飘的,脑子浑浑噩噩的,总觉得不太真实。
“真的给我了……”
净渠仙君看着她那熟悉的眉眼,心里一疼。许是邪君被击退,令他的灵识比往常强了许多,今日清晨打坐之时,他终于寻到了那个故人。然而答应那人的事,令他心中十分为难。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澜止,只能先将护阵晶石物归原主,护她周全。
“它本就该属于你。”仙君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
这傻丫头还没回神呢!
仙君忍俊不禁,在她额上轻轻一点,提醒道:“名字。”
叶澜止晃了晃小脑袋,笑呵呵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道:“阿斩!”
“嗯?”这回轮到仙君恍神了。
“我晓得你的意思,”澜止甜甜地道,“你是想告诉我,不管那些仙门弟子有多难搞,不管崆峒有多厉害,权当他们是野地里的荆棘,斩了便罢!所以,它就叫阿斩,我们的阿斩!”
我们的……
净渠仙君有些恍惚,听她的语气,好似是将这把剑看做了他们的孩儿。这真是……忒不害臊了!可他还是禁不住点了点头,“阿斩,很好。”
话音刚落,剑身骤然闪出阵阵寒光,刺得澜止眼睛生疼。她忙以手护眼,只觉掌心微烫,那把剑居然穿入掌心消失不见,又从她的后腰上长了出来!
叶澜止唬了一跳,扒住仙君的腰身不撒手,“什么鬼?!”
小丫头方才还一脸甜蜜、斗志昂扬,这一吓立马又怂了。仙君笑着解释道:“它可以在你的魂魄中游走,完全受你掌控,试试看。”
叶澜止屏息凝神,用意识去感受阿斩,果然,阿斩随她的心意在魂魄中游走。虽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宝剑,游走时却化作一缕暖流,与她的魂魄相依相存,半点也不会刺痛她。只要她有需要,它便可从任意方位出现,为她所用。
“好剑呐好剑!”
叶澜止一怔,这声音……她忙向上望去,只见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飞来。
净渠仙君打开结界,放他们进来。
丹素直扑过来将澜止紧紧抱住,“哎哟我的小宝澜,二姐想死你啦!”
叶澜止快喘不上气儿了,丹素这才放开。
“二姐,你怎么来了?”叶澜止疑惑,丹素自打掌管咸阴城之后,天天忙得昏天黑地,又是处理公务,又是炼化“天植”,连给她捎信儿的工夫都没有。
“想你了呗!”丹素抛了个媚眼儿。
澜止酥得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胳膊,发觉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杀意,侧眸一瞧,便见凤邪盯着净渠仙君一言不发。
“哥哥,出什么事了吗?”叶澜止走到仙君身前,将他与凤邪隔开,“你怎会跟二姐一起过来?”
“咳咳!”丹素轻嗽几声,扯着澜止的胳膊道,“给仙君熬药用的钱林草不是没了嘛,凤邪向我讨了些。我刚好炼制完‘天植’,得了空闲,便跟着来瞧瞧你。”
叶澜止觉得不太对劲儿,哥哥向来不喜仙君,但因了同钩蛇、数斯的几番战斗,他与仙君同仇敌忾,生了几分钦佩之意。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般费力地帮仙君弄药草、熬解药。今儿哥哥这眼神,澜止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上战场誓要绞碎敌兵时才会有的眼神。
“哥……”
叶澜止正欲追问,却被丹素往门口扯。
“宝澜呐,听说你当了主理授徒,仙门那些王八羔子不好对付吧?”丹素一边推她走,一边朝凤邪使眼色,“我好歹在仙门混过百八十年,他们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了。走走走,二姐给你坐镇,教你怎么治他们!”
“可是……”
“宝澜去吧。”凤邪仍杀气腾腾地盯着仙君,半点不放松道,“我这里有些除魔之事要与仙君商议。”
丹素气力极大,澜止才刚犹豫一下,就被她拉出了门外。
“轰隆隆!”
身后的院落里传出一阵雷鸣之声,结界被雾霾笼罩。
叶澜止一惊,忙甩开丹素返回院落,然后……傻眼了。
凤邪与仙君抱在一处,俩人均一脸冷漠地看向澜止。
“继续,您二位继续。”丹素冲他们笑了笑,又将澜止拉出门。
“轰隆隆!!”
叶澜止忙又甩开丹素冲进院子里,却见凤邪与仙君换了个姿势。仙君躺在草地上,凤邪压在他身上,又是抱在一处,冷漠地看向澜止。
“怎么还不走?”两人一齐问道。
“你们……这是啥招式?”叶澜止尴尬地咳嗽几声,小脸儿红了红。
丹素见招拆招地糊弄着说:“对付魔物的新招式,凤邪新想到的,来的路上就一直说要跟仙君探讨呢。咱别耽误了他们的正事儿,走吧走吧!”
“真的?”叶澜止深表怀疑,这种姿势玩出来,哥哥要么是来找仙君决斗,要么就是来跟她抢男票的。
净渠仙君笑了笑,示意她放心去做事。
所有人都告诉她没事,不用担心,好像真的没事一样。叶澜止咬了咬唇,犹犹豫豫地跟着丹素出了门。
“轰隆隆!!!”
这次声音更大,不对,他们定是打起来了!
丹素生怕她又跑回去,忙挡在她后头。
“二姐你让开!”
“宝澜乖,别疑神疑鬼的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丹素一怔,小宝澜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软软糯糯柔柔弱弱的丫头,眼神中居然有了狼族的狠厉,让她恍然间以为见到了妖王。
叶澜止躲过丹素的拦截,夺路而入。
“啪叽!”再度傻了眼儿。
只见小池边,石凳上,净渠仙君与凤邪相对而坐,共饮清茶。俩人儿衣袍整洁,发丝儿半星不乱,姿态舒展而优雅,同开茶话会一般,很是自在逍遥。周遭的花草树木完整如常,一池水没丁点儿褶皱,完全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招式已经比划完毕,如今我们还要商讨进攻策略,你总回来找什么事儿?”凤邪皱了皱眉头。
叶澜止嘴角抽了抽道:“没事儿,没事儿……”
屡次被“打脸”,腮帮子老疼老疼的。她觉得自个儿定是神经过敏了,怎么会怀疑哥哥跟仙君要决斗呢?他们俩合作除魔十分投契,应该没有互殴的理由吧!
丹素趁机开解,总算是打消了澜止的疑虑,将她拖离了净天殿。
“跟二姐说说,那些王八羔子具体都干啥了?”
“他们就是什么都不干,总告假偷懒。说得冠冕堂皇,我都不晓得咋管。”
“嗨,老毛病了,好治!你听我说……”
她们探讨得越来越深入,声音越来越远。
这边厢,凤邪竖起狼耳,听到澜止离开了净天殿结界的范围,立即将茶杯捏了个粉碎。霎时间,院中的树木、石头、花草全部焚烧成灰,池水炸出五米高的水花,溅得满地湿漉漉的,透着腥气。
净渠仙君仍是淡然的模样,轻抿一口茶水,似乎眼前火焚之景不过虚缈。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妹妹!”凤邪眸中火气腾腾,“别说你是个尚未登上天界的仙君,纵然是天界帝皇,只要对她不利,我也敢烧!”
“嗯。”
仙君越是淡定,凤邪越是冒火。
凤邪拳头上燃着烈火,抵在仙君眉心,“夜坤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给我老实交代!”
“你若当真相信夜坤,便不会来此质问我,而是直接带兵攻入净天殿取我性命。”
以凤邪的性子,暴怒之时才不会管什么仙妖结盟,谁敢伤澜止,他一定立刻让对方血偿!
想当年那只拔了澜止尾巴的黑熊妖,下场不可谓不惨烈。凤邪将他困在七岭山山顶的雪境中决斗,拔了他的熊尾、挖了他的熊眼、剁了他的熊爪、掏了他的熊胆。
黑熊妖的主子万兽王同妖王苍鹭有些交情,特特上山求情,希望能饶了黑熊妖一命。凤邪只撂下一句话:“谁都可以求情,只要打得赢我!”
最后,万兽王只得拖着黑熊妖的尸首回了万兽山,声称要和妖王决裂。面对这种威胁,凤邪狂肆一笑,当夜率五百精兵攻打万兽山,将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俘虏了万兽王。从那以后,万兽山上的熊妖一族成了狼族举行束尾礼时的固定狩猎物。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震惊整个妖族,众妖大都晓得了妖王家有个不太好招惹的废柴女儿。在凤邪与沧起的庇护下,叶澜止虽得不到众妖的尊敬,却可以平安度日了。
净渠仙君指尖轻叩茶杯,那茶杯便化作茶水流淌而下。落入地面的那一瞬,茶水荡漾起层层波纹,将院落纳入其间。树木、石头、花草、池水霎时恢复原样,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清新。
“我就是相信你曾说过的话,才让宝澜跟在你身边。”凤邪道,“但是夜坤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现在十分怀疑你的真正目的,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净渠仙君道:“我当初所言,并无欺骗。”
当初叶澜止要拜玉惊弦为师,凤邪十分反对。他不希望她被搅进除魔一事中,怕她因此受伤,更担心修习的仙法内功与她的妖体产生冲撞,导致走火入魔。可净渠仙君一句“你已然长大”,就让澜止吃了秤砣铁了心。
自己护了百年的妹妹受仙君蛊惑偏要去冒险,凤邪怎么想怎么气,加之事务繁忙,索性冷处理。他希望她能认清他的态度,老老实实地退出。她分明认清了,仍一意孤行,令他越发恼怒。
直至有一日,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宾客楼,却见净渠仙君立在他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