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止怀着满腔怨怼冲过来,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化作了满腹委屈。
“为何赶我走?”
“嗯?”
叶澜止跨过门槛儿,轻轻扯住他的白袍子,“我陪你在这儿不好吗?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我得照看你。”
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分外挠人,挠得净渠仙君心里又痛又痒。答应“那人”的请求之后,他便与凤邪达成合作协议,下定了决心要将那些情愫止步于此。可是这丫头就是有千百种本事,让他溃不成军,连句硬话都说不出口。
“我并非赶你走。”仙君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波澜不惊地道,“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已然换回身体,自是不能总住在一处,惹人闲话。”
“你说谎!”叶澜止直言道,“你根本不是那种畏惧闲话的人!”
众人皆知是掌门安排他们住在一处,由叶澜止照料仙君。他们亦只是同在一殿,而非同居一室,哪儿来的闲话?再者,仙君性子淡泊,行止端正,素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哪里会在乎一两句闲言碎语?
“凤邪……”
“妖界战王能左右净渠仙君的决定?笑话!”
“笑话有时亦是实话。”净渠仙君深知若不说到尽头,她怕是会追问不休,只得道,“你我除却修炼仙法、诛杀魔物之事,不应再有其他牵扯。”
叶澜止一愣,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不应有其他牵扯?你分明对我……对我……”
俩人儿都亲亲抱抱举高高了,他还承认了喜欢她,怎么可能撇得清?
“这几日,我思虑良久,我对你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是否皆因当真动情?”净渠仙君道,“今日风邪点醒了我,这非动情,不过是换魂的后遗之症。”
叶澜止“啪”的一声打掉了油纸伞,任那漂亮的伞面在污泥中浸染。
自从认清了自己的真心,她一直积极地面对这份感情。
她以为仙君只是不擅言情,没关系,他说不出口的情话,她来说;他做不出的情事,她来做。在上山的路上,她甚至想好了,要按丹素讲的那样早早定下亲来,不让彼此将来后悔。姑娘家的羞涩,公主的骄傲,在真心面前都可以靠后站。
可是嗯嗯仙君这个杀千刀的,居然对她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言!
她不蠢,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她分辨得出。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有些东西比喜欢她更重要,甚至让他不惜说谎来将她推开。这比他真的不喜欢她,更让人愤怒。
“恭喜仙君治愈后遗症!”
叶澜止转身便走。
净渠仙君皱了皱眉头,施法将油纸伞擎起为她遮雨。
“不是说你我只有修炼仙法、合作除魔的关系吗,还关心我作甚?!”
“湿邪倒逆入体,不利于仙法修炼,亦影响除魔。”
叶澜止恼得直咬牙,这混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他娘的多!她跨过门槛儿,淋雨疾行,试图将他和他的谎言抛诸脑后。
仙君很不放心,依旧施法让油纸伞追随她而去,更悉心叮嘱道:“多喝热水。”
“喝你个大头鬼!”叶澜止挥剑,一剑将油纸伞砍作两半。
仙君望着地上的残破的油纸伞,心里好容易耸立起的冰墙瞬间裂痕斑斑。活了七八百年,他寡言少语、行止端正,纵然是在跟妖王朱雀对阵时亦堂堂正正,不屑于说谎使诈。今日,他却说了一个谎,一个重伤她自尊的谎。依照她愤怒的表现来看,她应当是信了,这个谎撒得太过成功,成功得让他有些无措。
会好的……他在心里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保持距离对彼此将来都好。他不会纵情而犹豫摇摆,做出出格之事;她亦可收敛情意,将来杀他更好下手些。
洪二狗和洪小兜一路跟随澜止跑过来,他们脚程较慢,到得迟些。他们正欲跟澜止打招呼,却见她气冲冲地跑了,眼眶红红的,似是快哭了。洪二狗忙又跟过去,巴巴地问:“小师父,你咋了?谁欺负你了,我揍他去!”
洪小兜则杵在原地,望着门内的仙君出神。这才是当初那个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的小师父吧?他从一个男孩长成了男人,修长的身姿,脱俗的风韵,俊美的容貌,还拥有“仙君”这样尊贵的身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他好像有些不开心,看着那坏掉的油纸伞出神。
“仙君……大人?”洪小兜不知应该怎么称呼,便将他当作戏里头的青天大老爷喊起来,还琢磨着要不要跪一跪。
“你是?”
洪小兜连忙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试图理顺些,又用衣服将脸抹干净些,这才将她和二狗一路寻来拜叶澜止为师之事告诉他。
“嗯。”净渠仙君点点头,澜止多些亲信也好。
“仙君大人,您跟小师父吵架了?”洪小兜问道。
仙君不置可否,指尖轻拈灵诀,将那残破的油纸伞复原,交给洪小兜,“好生照顾你师父,叫她莫要淋雨,多喝热水。”
洪小兜小心翼翼地接过油纸伞,不住地点头答应。
仙君转身回院。
“仙君大人!”洪小兜有些不舍,忙喊住他。
“嗯?”
“我……我……”洪小兜无话可说,又不想就此断了联系,急中生智道,“您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您若想知道小师父什么事儿,我也可以经常过来跟您说……”
净渠仙君扫了她一眼,立时看透了她的企图。这个打扮似男孩的姑娘,同五百年前那些沉耽于他的容貌与身份、跑来向他告白的女子没什么不同。当初对待那样的女子,他通常是将门一关,将结界一锁,任尔如何热情,我自冷然不动。
“既入仙门,戒贪戒躁。”
净渠仙君留下一句警示,便回身关了院门。
洪小兜还欲近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震退了几步。她只得抱着伞离开,一步三回头。
——说谎小分割——
咸阴城,花园外。
丹素扛着一桶水来到杉树下,一边浇水一边嘟囔。好好的一棵落羽杉,从前长得多么高大,树冠多么漂亮,现如今被人劈得只剩下半棵,劈出的焦黑焚烧印迹怕是永远也抹不去了。丫的夜坤,真是造孽,为了控制落羽杉,把人家毁成这样!
“落羽杉呐落羽杉,水里配了我那炼丹房里最好的药,你可得好好长,快快帮我打开结界才是。”
落羽杉轻晃树冠,晃下几片叶子落在丹素肩上。
“你问凤邪怎么样?”丹素捻起叶子,哂笑道,“那家伙从未对女人动过心,更从未对伤害宝澜的人手软过,两个‘第一’都给你了,还被你骗得团团转,你说他会怎样?当然是……”
落羽杉再度晃动。
“当然是啥事儿没有咯!妖界战王哪有那么脆弱?”丹素笑嘻嘻地将最后一瓢水浇下,“我刚从落霞山回来,他忙里忙外没工夫伤怀。你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儿吧!”
落羽杉剧烈晃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幽茶死了,不晓得咸阴里还有多少夜坤留下的奸细,我要着重去抓这些家伙,有些日子不能来照料你,好好长哦。”丹素拍拍树干,“我丹素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等你打开结界,身子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届时,我还你自由。”
落羽杉终于不再晃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丹素扛着水桶,同来时一般卷云而去。
“救我,别走,救我……”
杉树干中,落羽杉的魂魄被另一个白影挤压得变了形,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她的力量也几乎被吸食殆尽,成为白影练功疗伤的助力。她无法言语,只能用仅存的力气晃动树枝,期望丹素能发现异常。
“可惜啊,我该说丹素的想象力是太丰富,还是太贫瘠?”白影夜坤用魅惑的声音在落羽杉弱小的魂边低吟。
都说叶沧起是妖族智囊,凤邪是妖界战王,两人为了最心爱的妹妹都是不管不顾,连自己的父王都能怼的。夜坤原想利用这一点拉拢凤邪一起对付净渠仙君,再不济缓缓凤邪的情绪以寻脱身之机也是好的,没料到凤邪居然没上钩,直接杀他。幸好他还有落羽杉这半个元身备用,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落羽杉心里则是万般悔恨,不该隐瞒夜坤复生的原因,让自己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凤邪以为焚杀白影便一了百了,不知因为共用元身的缘故,夜坤在三昧真火砸下的那一瞬逃至她的这半边躯体中来,控制了她的身魂。凤邪好心饶她一命,却给自己留下了隐患。
“对不起……对不起……”
“没用的东西。”夜坤一挥手,将她的魂魄团成一个小球儿,塞进树冠上最小的一片叶子里。
夜坤催动根系,将水中的药物尽数吸收,使半棵杉树的躯体恢复了七八成。丹素为了让落羽杉尽快恢复可算是下了血本,水中的药尽是治愈灵体的稀世好药,药量足得很。他念动灵诀,将杉树化成他原本的人形,只是身上、脸上都有许多烧伤,再没有从前英俊少主的模样。
“坤城主,恭喜回来!”林中钻出几只妖来,为首的便是河妖水弄。
“丹素近日会有行动,”夜坤扭了扭脖子,懒洋洋地道,“让我们的人隐匿好,夺城之事暂停。”
“不夺城了?”水弄疑惑,“就平白将咸阴留给那个女人?”
“我要的从来就不只是这座城。”
“那?”
“出发,去北方镇魔之地。”夜坤魅笑,“该同魔帝崆峒聊聊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