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逢的悲喜
“你真的病了?什么病?是不是发烧?”
“是,持续的低烧,没事的。”他轻轻地安慰我。
我拼命地在脑袋里搜索着贫瘠的医学知道,只知道看过的文艺小说里,似乎持续低烧,到最后都是绝症。出现得最频繁的一种,就是——“你得的……是什么病?”我的声音有些抖,不敢说出那个我臆想中的病名——血癌,也就是俗称的白血病。
“不用担心,我真的……也许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来看你,好不好?”他像是诱哄着一个小孩,而我的心却越来越缩成了一团。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急急地说着,语速绝对有我平常的两倍。
邹宇凯却竭力地回避:“真的没有什么……”
“是不是——白血病?”我颤颤地问,像是听着死刑的宣判,心脏比擂鼓还要响。
邹宇凯在电话那头的沉默,让我的心,恐惧到了极限,一时间只听到自己喉咙口发出的钝响,身体像是浸入了万年的冰川。
“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然后,我发现自己才又活了回来。
虚脱地靠向了沙发的靠背,我长吁了一口气:“那你还故意不说话,吓我啊!”
“没有……我只是很意外你得出这样的结论,所以一时有点愣住。”他仿佛似笑非笑,我几乎可以想像得出他眸子里的调皮光芒,忍不住恨恨地拿开了话筒,就想要挂断。
“若若!”邹宇凯急急地叫。
“嗯。”我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
“我刚才不是故意不回答的,只是一下子有点发愣而已,不知道你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再说,我也只是愣了两秒钟啊。”
才两秒钟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千百万年似的?
满天的繁星,都像是眨着眼睛在嘲笑我的痴心。
我的脸,蓦然地发起热来。幸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然的话……真是丢人。
“若若,你来北京吗?”
“你到底生的什么病啊!”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故意口气很冲。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他讷讷地说着,让我的火气真正地冒了出来。
“那我挂电话啦!”
“不要!”邹宇凯的声音说得又急又快,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喘息。最后的尾音,颤颤的,像是被射出的羽翎,那个尾端的颤动。
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他是真的病了吧?不然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虚弱相?
“你到底得的什么病?”我担忧地问。忽然想起来,其实每一次跟他说话,他都会停一会儿才回话,难道是因为……
“没有什么。”他静静地说。
“告诉我!”我恼怒。
“嘟嘟嘟……”忙音的单调声响,让我几乎呆立当场。
居然……他居然挂我的电话!
脑袋里就这样忽然成了一片空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的生了很重的病吗?他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分明没有忘记我。对于他来说,回一趟A市实在是再方便不过,除非他真的生了很重的病。
像是知道我心里猫抓般难受似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我没有犹豫哪怕一秒钟就抢到了耳边:“凯!”
对方只是深深地叹息:“不是凯,是我,柳如梦。”
我的脑袋里有一刹那的空白,也许是太渴望邹宇凯的电话,因此对于柳如梦的回答,一时没有辨出滋味来。
“雨若,我……现在正在北京。”她的话,幽幽地通过电话线传来,第一次没有了挑衅,只是平和地叙述一件事实。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叙述,也让我心碎成灰,指尖颤抖。
她一直陪着邹宇凯吗?那么,邹宇凯一次两次的电话,又算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吗?男人都是这样的德性!
我在瞬间忘记了回击,所有的骄傲,都化作了一地的细碎灯影,虚幻莫名。
“你在听吗?”柳如梦纳闷地问。
“是,在听。”我机械地回答,暗想着她是要向我宣示她的胜利。正如在两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许下的豪言壮语,果然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我。
“其实,凯让我打这个电话,只是要让你误会我们一直在一起。”
嗯?我怔怔地握着听筒,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误会……她是他们在一起,只是误会?
“他想让我再度假装成为他的女朋友,然后让你彻底死心。可是他到底是舍不得你的,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给你。”
“为什么?”我茫然,心里隐隐有了恐惧。
“他病得很重,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捱过来……”柳如梦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在不辩冷热地颤抖着,心跳得一下比一下更激烈,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脱离了我的胸膛。
像是逆练了九阴真经一样,血脉倒流,刹那间我耳鸣目眩,全身的力气,都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不知道隔了多久,我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到底是什么病?”
“脑瘤。”
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被拉响了一根震颤的弦。和他相处的所有岁月,在这时候竟然一股脑儿地涌到了眼前。
两年的时间,忽然就缩成了一个弹指,所有的等待与寻找,都有了最明确的答案,可是我却宁可不要。
如果可以,我情愿还是在黑暗里苦苦追寻他的踪迹,哪怕他真的和柳如梦重归旧好,至少他还活着,他还健康着……我的愿望,原来可以低到尘埃。
“不……”
绝望的嘶喊声,像被困住的野兽一般,响彻在黑暗的夜空里。
好半天以后,我才明白,那是我的声音……
全身的血液,在我重新获得意识以后,才猛地失控燃烧。
思念如流沙一般,我把它握得越紧,却只能让它在心里生根发芽。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拼命地往外滚,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灼痛了我的脸颊。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是这样的结果……
我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把脸狠狠地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泣。再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一旦摊开,却是伤痛入肺入腑,我几乎没有反戈一击的能力。
耳边隐隐地听到焦急的喊声:“雨若!雨若!”
我这才恍然,我竟然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把话筒就这样落到了地上。
心痛得无法呼吸,可是我仍然把听筒放到了耳边,眼泪流下面颊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清晰如刻。
“我……”只能勉强说出一个字,我的喉咙被堵得无法再吐出更多的句子。所有的话,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压抑在唇边。
“雨若,你……也不要太担心,凯的肿瘤是良性,只是位置不好,所以动手术很危险,治疗了两年还在长大……”
“良性?那……”我因为这两个字,而找回了语言的能力。希望被再一次点燃,还好,不是恶性的……
“只是因为离脑干太近,所以在国内无法手术……总之,如果再不手术,也一样要……”柳如梦说得有点前后颠倒,我知道她是想要安慰我,只是情况必然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程度。否则,邹宇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给我。
“我来看他!”我努力地挣扎出了四个字。
“好,我把医院的地址发给你,哦,不,你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到了北京就打电话给我,会有人去接你的。”柳如梦的声音终于流利了起来。
我流利得报出了手机号码,柳如梦“嗯”了一声,忽然叫了起来:“这不是凯以前的手机号吗?”
啊?那个熟悉得可以脱口而出的号码,原来是两年里不断拨过的……我急忙磕磕绊绊地重新报出了自己的,才虚脱地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只知道我吊滞的双眸转向窗户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隐隐的白色。
忽然浑身一震,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因为太久地保持着那个亘久不变的姿势,我的腿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只跨出一步,就跌到了地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路过餐厅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他的嗜睡、幻嗅,深恨自己的无知,那些明明就是脑瘤的早期症状。
而我,在最开始的时候,竟然真的以为他去重温旧梦,而在一个人的小屋里,自怜自伤。
随意地塞了几件衣服进了旅行背包,在网上直接订了一张机票。
手机“嘟嘟”地响着,是柳如梦发来的,北京那家著名医院的详细地址。
我的眼睛干涩得发酸发胀,却连一滴最小的泪都没有流出来。离登机还有六个小时,我呆呆地坐在窗口,思维是一片空白。
上机之前,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柳如梦,告诉了她航班号和抵达的时间。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柳如梦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友好。也许算不上友好,但是至少我们暂时前嫌尽释,不再处于敌对的立场,却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我惶然地跟着人流登上飞机,居然很快就睡着了。以前曾经无数次想像过,平生第一次乘坐飞机,会是怎么样的兴奋。然而,所有的力气在得到邹宇凯的恶耗时,就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
再洁白的云朵,再灿烂的阳光,都吸引不了我的视线。我把身体蜷在座位上,没有要任何的饮料,就迷糊地睡着了。
中间被惊醒过一次,冷汗涔涔,我梦见了邹宇凯的背影,离我越来越来,渐至淡漠。而我,甚至抓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我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下飞机。
脑袋还是昏沉的,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顺手按了开机键。
铃声不断地响起,原来是柳如梦。
“喂?”
“你到了吗?我在机场的大门口,你出了感应门就可以看到我了。”柳如梦的声音干脆利落,和我记忆里的完全不同。
“好,我马上出来。”我提着自己简单到可以忽略的行李,一路狂奔。
刚探出头,就一把被柳如梦抓住:“别急!”
“哦!他……”我气喘吁吁,急切地想要问他的情况,又不敢贸然开口。
“我也只到了两天,听医生说起了他的情况,很不好。”
“不是良性……吗?”我抱着的万一希望,这时候像泡沫一样破碎得不成样子。
“良性也会长大的,而且离脑干太近,国内不敢进行手术,太危险了。”柳如梦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坐上了一辆汽车,我也没有看清是什么牌子,不过看车的线型,又是一款顶级名车。
机场离医院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我只觉得这段路长得让我窒息。
开不了多远,就碰上一个红灯。直到上了高架桥,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把眩晕感慢慢地剔除了出去。
柳如梦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使我不必被迫与她说话,直到走进了气派的医院大门,我急走了两步,又住了脚。
北京的初冬,比南方要冷得多。树叶像是一夜之间掉下来似的,落叶堆积着,围拥着整棵大树。偶尔飘零的落叶,还带着略微湿润的感觉。
有一片,正好掉到了我的手背,甚至能看到它背面清晰的经络。
“进去吧,如果他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柳如梦侧过了头,避免与我的眼睛接触。
那么,邹宇凯还不知道我来北京?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迟疑着停留在门口,眼睛瞪着白色的木板,仿佛这样就能看到他似的。
柳如梦推开了房门,病房甚至比我租住的房间还要大,会客室,休息间一应俱全。穿过了组合沙发,又推开一扇门,才看到一张雪白的床。
“凯……”柳如梦比我先一步开口。
事实上,所有的声音都卡在我的喉咙口,根本发不出来。我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乌发浓鬓的人。
“你回加拿大去吧,留下来干什么?”邹宇凯的话,平静而缺乏生气。一样的温文尔雅,却让我几乎泪盈于睫。
不应该是这样!
“我留下,是为了帮你接一个人。”柳如梦的声音,带着两分俏皮。
“什么人?”
“你最想见的人。”
邹宇凯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息:“我最想见的人啊……她不会来的,我也不想让她来。”
柳如梦的目光朝我瞟了过来,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经不翼而飞。之前聚集了那么多的勇气,却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连迈一步都觉得困难。
“凯……”我简直不相信,这是我的声音,颤微微地带着哭音,仿佛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能放声大哭。
我看到他的脸部,僵硬了所有的线条。眼睛朝着我看过来的时候,瞳孔微缩,却仿佛并没有焦距。
我期待的笑容没有出现,他转回头的动作显得有些困难。
好半天,他才涩着声音问:“我在做梦吗?竟然听到了雨若的声音,我想我又出现了幻听?”
我泪雨滂沱,扑到了他的身前:“凯,是我,是我!”
他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苍白。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脸色激动起来,带着一抹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