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只能坚持
“早一点回来。”他说完,就收了线。
我冲了一个澡,推开窗户,看到远山近树,在阳光下仿佛会闪光似的。这里的环境,还真不错。
躺在宽大的床上,我试着小睡片刻,可是纷繁的思绪,却仿佛要和我作对似的,连翻了十几个身,还是无法顺利地进入睡眠。
“雨若,醒了吗?”邹玉兰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我连忙答应了一声:“嗯,是的。”
“刚刚我母亲打电话来,小凯已经醒了,你要去医院看一下吗?”她站在房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好,我洗把脸就去。”我说着就钻进了浴室,拿着冷水往脸上泼。
疲惫的脸色,有点苍白。
“走吧!”我穿上了厚夹克。
“雨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邹玉兰仿佛难于启齿。
我顿时愣了愣,难道她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赶走了吗?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赶你走,只是怕你在法国呆得太久,你的男朋友会……”邹玉兰婉转的说着,意思我还是听明白了。
其实,就是不想我对邹宇凯产生“非份之想”,所以才提醒我男朋友在国内等候的事实吧?邹宇凯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手术做得很成功,我已经被利用的必要。
我的手,在夹克的口袋,握紧成拳。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等凯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就回去。”
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踏过长长的走廊,推开虚掩的病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挤出了微笑。
“邹伯母。”
“嗯,夏小姐来了,我先回房间休息。”她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不屑和警告。我的拳头,握得更紧。没有来得及修剪的指甲,把我的掌心掐得生疼。
“若若,你来了!”邹宇凯灿烂的笑容,在我的面前开放。
我凑近了他,很自然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凯!”
“刚才没看到你,我以为你离开了。”他的笑容,带着两分腼腆,让我看得有点发愣。
这种表情,从来不属于他。一向以来,他都是自信满满,从容优雅的。
“怎么会呢?我只是去洗了澡,然后睡了一会儿。”
“是我太自私了。”邹宇凯歉疚地说,“你瘦了,下巴都尖了。”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要说我长得尖嘴猴腮,就直说呀,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
邹玉兰静静地在另一边坐下,这时候,邹宇凯才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姐,辛苦你了。”
“自家人,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怎么从来不听到你跟雨若说这句话?”
“已经不能用这句话能表达了。”邹宇凯看着我,“她是我要用生命来表达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迅速地模糊了眼睛。
邹玉兰看着我的目光里,似乎含着怜悯。
接下来的整个半天,邹宇凯都没有再入睡,有些反常的兴奋。我婉转地劝说:“凯,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才手术后醒来……”
“是啊,我之前一直不停地睡,已经很腻了,你就让我不要再睡了吧!”邹宇凯做出一副可怜相,憔悴的容颜,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
可是……他晚上还是看不见。即使白天,他的视力,也大不如前。
夕阳的垂翼,落在西边的天际。遥远的河流,仿佛是风中的一粒痣。早上还觉得美如画卷的法国南部的景色,这时候在我的眼里,却只剩下了凄凉与空旷。
河流是苦难的大地,我看到风里摇曳的半枯树枝,像是独幕剧里,最后的场景。
我努力地振作起自己的精神,温言软语地陪着邹宇凯说话。
晚餐是邹玉兰送过来的,很丰盛的法国大餐,还有核桃粉之类,一看就知道是补脑的东西。
“要给凯增加营养呢!”邹玉兰轻笑着,把东西在活动餐桌上一样样排开。
“姐,爸……回去了吗?”邹宇凯的目光里,分明带着希冀。
“是的,爸爸还有公事要办,你睡着的时候,他就坐专机回国了。”邹玉兰拧开了盛汤的盖子,“爸爸很忙,这次陪你来法国,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邹宇凯自我解嘲地苦笑:“是啊,小时候我还特别喜欢生病,因为那样可以让爸爸晚上陪我一小会儿……”
我看着他落寞的神色,替他挖了一勺饭:“凯,其实伯父也是很关心你的,你在手术室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看同步录像呢。”
“我知道,只是……还是很遗憾。”邹宇凯耸了耸肩,“我自己来吧,医生让我及早开始术后的康复运动,我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心里一酸,默默在把碗递给他。
“雨若,你也吃啊!”邹玉兰殷勤地把一双筷子递给我,“虽然是法国餐,但用筷子还是比较方便的。”
“好。”我勉强回以一笑,什么菜吃到嘴里,都是味同嚼蜡。
邹宇凯的母亲在晚饭后过来,邹玉兰把我一拉:“雨若,我们回酒店吧!”
“若若!”邹宇凯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晚上你不……”
邹玉兰没好气地说:“你就让雨若睡个囫囵觉吧!这几天不眠不休,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我只是……”邹宇凯看着我,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我回去洗个澡,晚上陪你。”我温柔地说,如愿看到邹宇凯脸上,立刻眉眼俱欢。
我前脚走出医院,邹玉兰后脚就跟了出来。在医院的门口,她叫住了我:“雨若,我们一起走走。”
“好啊!”我答应了一声,医院离宾馆,只有一条林阴大道,这里的景致还真是不错的。
“对不起,早上的话,可能让你觉得难受了。”邹玉兰温和地开了腔,“可能我习惯了对下属发号施令,语气有点……”
我闷闷地摇头,不应该是语气的问题,而是……事情的本身……
但是,我没有说话。
邹玉兰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说:“雨若,我看得出来,凯的心里除了你没有别人。柳如梦从加拿大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来,都没有让凯改变心意。他是爱你的。”
我知道。
虽然我曾经为他的离开痛不欲生,但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也是一种爱,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成全。
也许,现在轮到我为他成全了。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过几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就会回去的。毕竟还在为别人打工,不能旷职太久的。”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一定不知道。”邹玉兰得意地扬眉,“你所在的那家公司,是凯特意为了你收购的。所以,你旷多久都没有关系。”
我惊愕地抬起眸子:“什么?”
“当初离开你,是他的迫不得已。知道你不肯再留在他的公司,他只能收购了另一家小型公司,然后让他的同学把你介绍过去。”
我呆若木鸡,难怪我的“升职”,那么快……而工作量,又不见得比别人更多。
“他怎么放心你离开他的视线呢?雨若,凯对你,真的是用心良苦。”
我忽然笑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拥有了他的爱,我可以无所畏惧地走以后的路。”
“我会离开。”我承诺。
邹玉兰却似乎并没有高兴的神色,怅然地叹了口气,往前又走了两步,才说:“其实,让你离开的话,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母亲……她希望能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比如柳如梦……”我喃喃低语。
“是的。但是,凯不会再爱她。”
我惊讶地抬眉,我的离开,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她为什么要作一个这样的说明呢?
“雨若,以前我也觉得你配不上凯。”邹玉兰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难堪得几乎想要立刻抽回手,邹玉兰却握得很紧,我只能静静地站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看到你为凯所做的一切,我知道,你是真心地爱凯。我一直觉得,能够经得住生死考验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和凯能够……修成正果。昨夜,我和妈妈争了很久,她很固执。”
我惊讶地抬眉,这番话是我始料不及的。能够得到她的肯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雨若,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你不大爱说话,可是你和凯这样静静坐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有多么的和谐。可是,我的母亲很强势,我无法说服她。”
看得出来,她的母亲,并不是一般人物,那股气势,可能也是在军队里做的文职。
“你这么说,我已经很……真的,很高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挥舞了一下手,“我也确实该回去了,汐明还在等我。”
“你爱的是凯。”邹玉兰对我自下台阶的说话,毫不留情面。
“可是……”我怔怔地看她,“汐明对我很好,我没有打算辜负。”
“也许你选择汐明,是对的。”邹玉兰叹了口气,“虽然你和凯两情相悦,但是或者董汐明更适合你。”
我的心酸涩莫名,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待。
“雨若,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和凯……在一起。因为我知道,你们是相爱的。”邹玉兰在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再一次开口,“只是妈妈很固执。”
“你这样说,我已经没有遗憾。相爱,未必需要相守。”我简单地结束了谈话,直到合上房门,才觉得浑身乏力,沿着门板,滑到了地上。
我终究只是局外人,走不进邹家的生活。甩了甩头,手指紧紧地握着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格外想听一听董汐明的声音。
但是,我的手机根本没有开通国际长途,董汐明也不可能打电话给我。
我闭上了眼睛,脸朝着天花板。冰冷的墙壁,贴着我的面颊,我的心几乎被冻成了腊月的冰。
纵然邹宇凯把我当成宝,我却仍然什么都不是。我甩了甩头,振作了起来。我不需要来自邹家的肯定,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我又在医院留了三天,日夜不分地陪在邹宇凯的身边。也许,连最称职的特别护士,都不如我细心体贴。
因为我是用所有剩下来的爱,在作着最后的努力。
即使在邹宇凯睡着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合上眼睛。贪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我的心里,始终找不到一根平静的弦。
邹母每次在医院和我对坐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两分嘲讽。我几乎受不了想要掉头而去,却舍不下那只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然后,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我很自然地告诉邹宇凯:“医生说你可以开始复健了,我也该回国……”
“你要离开?”邹宇凯仿佛是出乎意料之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
很好,我欣慰地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开始渐渐有力了。再做一段时间的复健,应该又回恢复成那个自信从容的邹宇凯。
我们就像是两条抛物线,经过了短暂的交叉重合之后,又一次离彼此更加遥远。
这一回,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我请了够多的假,再不去,怕是要被炒鱿鱼了。”我开着玩笑,假装不知道公司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果然没有说穿,只是勉强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有点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了手术的原因,他的反应比以前慢了很多。医生说恢复还有一段时间,以后会慢慢地好起来。
但愿如此。
邹玉兰正在一边削苹果,一个失手,削了一半的苹果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抬头看她,她看着我的眼神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懊恼。她是整个邹家,对我最友好的人。
但是,她也从没有说过,希望我努力争取。与其等邹宇凯的母亲赶人,我不如自动自发地离开。至少,还能让我保有最后的自尊,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
窗外的风,有了一点寒意。地中海式的气候,让这所医院并不见冬天的寒冷,有时候甚至燠热得让人难受。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比北京的十二月,还要冷得彻骨。
“真的……不能再留下了吗?”邹宇凯喃喃地说着,我的心被撕扯得很痛。
“雨若!”邹玉兰叫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她抖着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那个想要挽留我的,只是一种冲动。她也明白,我的离开,只是早晚。
远处潮湿的气流,透过开启的窗缝扑进来,如同爱的水滴,在我的骨髓里叫嚣横行。
我不敢再看向邹宇凯的眼睛,满盛的悲哀,会让我在下一秒改变主意。但是,我深深地明白,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只能坚持我的决定。
“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我简直怀疑,如果要我再多说一句,是不是会当场崩溃。
雁过伤心,雨来悲情,也不过在遍地苍茫里,留下一段纯美的回忆给他。至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背弃。
我想,即使白发苍苍的时候,想起邹宇凯,我也不会再留有遗憾。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