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浅烧,烟雾袅袅,如梦似幻。
绝丽女子怀抱琵琶,身着绿裳,黛眉清冷,丹凤眼中点点星光,柔弱却潜藏着不服输的刚强。
曲音空谷,清茶宁静。
燕寻冷冷清清,似美玉碎裂,“曲已罢,诸位该离开了。”
江渊嬉皮笑脸道:“燕寻,我好不容易才见着你,你怎么忍心这么快便赶我走。”
“燕寻一介风尘女子配不得公子惦念。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寻燕寻了。”
江渊紧张地走到燕寻面前,“你今日怎生如此怪异。是不是何静初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啊?”
燕寻低眉,凄冷地抽回被江渊握住的手,“丞相公子待我极好。只是人生素无如意二字,有缘无分的倒是比比皆是。有些事一开始便改不了,所以珍重。”
“不!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无论生死,我只要你!”
明知那温情眼神下的凉薄,燕寻依旧不觉痴了神。她很清楚,他们不过在做戏,一场能让他明确居心,让秦王打消疑虑的戏。
可她却是感激,哪怕明知是假的,可这样深邃的目光,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所以此时此刻,她便倍加珍惜。
看江渊和燕寻含情对视。红袖竟是落寞,脑海中没由地想到一句戏词,一个布衣卿相,一个红颜无双。
她原以为江渊不惜以王令开道进国色楼是为了行无耻行径,没曾想……那样完美的女子是个男子都是会喜欢的吧……也难怪江渊平日里讽刺她相貌平平……和眼前的女子相比,她的确算不得什么……
“大清早就遇见找死的,晦气!”
那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那公子身着显贵紫衣,绣着金线的腰带上镶嵌着三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腰间挂着皇家才有的龙纹玉佩,折扇的山水画亦是名家绝笔,不说隐藏在暗中的暗卫,身后便已明晃晃地跟了几十个会武的带刀护卫,二世祖的架势十足。
“你就是江渊?本公子知道你。看在燕寻的份上,过往的事情本公子可以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现在,立刻从燕寻身边滚开,不然把你剁碎喂狗!”
“我现在是秦王师!你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公然杀害王师不成?!”
“秦王师?”
何静初手中折扇轻敲掌心,朝慕笙箫道,“刚在外面听说秦王也来逛国色楼,本公子还不信。如今一看还真是。本公子这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就这记性特别的好。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你的寿宴上吧。那时先帝还未染病,南宫澈那个讨厌的小白脸也还在西秦为质。呵呵,十一岁的年纪,做起寿来都快赶上国宴的规格了。那叫一个众星拱月,风光无限啊!可是如今,啧啧……”
何静初讽刺喟叹:“不用本公子说,你也应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宫里的人捧高踩低是长事,见风使舵的也不乏大有人在。但本公子从来不屑收拾落魄可怜之人,所以给你一个机会,把你这个王八蛋师父从本公子眼前弄走,不然,本公子一起把你们剁碎喂狗!”
江渊不以为然地嘲讽道:“嚣张个屁,你不就仗着自己会投胎吗,如果没有一个做丞相的老爹,你除了是个废物还是什么!”
“小子,你说的不错,本公子就是比你会投胎。怎么着,本公子大发慈悲让你重新投一次胎。记着投的时候看准一点,不然下辈子还是会被人踩成烂泥!你们这群饭桶,愣着干什么,上,剁碎喂狗!”
“是!”
“慢着!”
护卫们一拥而上却被慕笙箫沉声制止,起身朝江渊道:“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府吧。”
这位丞相公子在帝京乃至在整个西秦国境都是第一纨绔,当街阉过争风吃醋的将军独子,打死过同为纨绔的户部尚书三子,甚至连北境的皇子都不放过。用他的话说,他想要收拾的人没有收拾不下来的。旁人死的死,残的残,但因丞相不择手段地维护,他却只罚了个禁足面壁,最重的是在家里念了一年祈福赎罪的佛经,吃斋茹素期满,又被放了出来,继续为祸。
何静初如今想要江渊的命,那江渊定是凶多吉少。他虽看不透江渊,但也不希望他死,不然以后的变数更未可知。
“他只是一个丞相公子,你可是堂堂的秦王殿下。王爷,你这样怂了真的好吗?!”
“什么怂不怂的,说话当真难听!”
红袖心急如焚。眼前这个可是连皇帝都头疼不已的主儿。这坏胚子平素里精明算计,怎么现在就这般拎不清呢。丞相公子说要杀他,是真的要杀他啊!
江渊没好气道:“对不起,我倒是忘了,你家王爷就没一次硬气过。”
“你……”红袖气结,当真想给江渊两巴掌将其打醒。
“姓何的,我今天还真就不信了,你要砍我是吧,有种把我和秦王一起砍死。”
江渊说很有骨气地躲到了慕笙箫背后,“不砍死我们,你就跟我姓!”
“很好!”
何静初充满戾气朝慕笙箫道:“你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本公子不为难你,回你的王府去,但是你背后的那个家伙今天必须死!”
然而慕笙箫却无半点要让开的意思,由着江渊躲在自己的身后。
“慕笙箫,本公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护着一个乌七八糟的东西,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你是病傻了不成?”
慕笙箫瘦削的身躯坚定地挡在江渊面前,依旧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看向何静初,眼角的余光却是瞟向一边的燕寻。
何静初似是没想到慕笙箫这么有血性,眼神阴狠道:“够有情有义的啊,只是一个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失势亲王,死了也就死了天塌不了,最多给你念上一年的超度经书。你既然那么喜欢护着江渊,那本公子就把你们剁在一起!”
“公子,那再怎么说也是秦王殿下……”
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是落了毛的凤凰终究还是凤凰,不是鸡。若是伤了他,公子自然不会有事。他们这些做护卫的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们死或者你们死,自己选。”
“是!”
何静初堵死了护卫们的退路,护卫们只得拔出兵器朝慕笙箫和江渊砍去。
江渊立刻被砍的鸡飞狗跳,“王八蛋!你玩儿真的!”
何静初阴笑道:“本公子从不何人闹着玩儿,尤其是和自己讨厌的人。”
慕笙箫没有江渊灵活,一下就被砍中了胳膊,刹那血流不止,却是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
“没吃饭吗?你们都给本公子用力些,最好能把骨头都给剁碎,那样才好毁尸灭迹!”
“混账!”
见慕笙箫受伤,红袖怒喝着抽出腰间的软剑。虽然明妃娘娘一直嘱咐不能轻易暴露自己会武的事情,但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何静初坐一旁冷笑:“我当平素里软弱可欺的秦王殿下如今为何这般硬骨头。原来通房的丫鬟是个武婢。只是还不够看!”
何静初没有说错,他身边的护卫都是久经厮杀之人,红袖孤身一人自是难敌,很快便落败下被擒。就连动若脱兔的江渊亦被护卫将刀架在脖子上。
燕寻清冷的声音难掩厌恶:“放了他们!”
“你让我放了他们?”
何静初痴染地看着燕寻,“若是旁人我定是不允的,但你是燕寻,放也便放了。”
“燕寻……”被释放江渊望着燕寻欲言又止。
燕寻凄清决绝,再无看江渊一眼,“走吧,后会无期。”
“燕寻,你等我,等我封侯拜相,定来寻你。”江渊轻声呢喃,到底转身离去。红袖亦扶着受伤的慕笙箫匆匆离开。
身后传来何静初刺耳的讥笑:“装什么情圣,还不是贪生怕死,跑得比兔子都快。燕寻啊,燕寻,你怎么就被这种人迷惑了呢。当真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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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自责不已。她恨自己实力不济,保护不了王爷,更恨江渊硬带着王爷去国色楼,让他蒙受这无端灾祸,奈何愤怒的话语在腹中几经辗转,目光却一触及到江渊灰败黯然的面孔便无论如何都骂不出口。
三个人就那么无言地走在行人熙然的街道上。
直到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敬畏地让出了街道,卑微地伏跪在街道两旁,瑟瑟发抖,仿佛突然遭遇寒彻凛冬。
庄严肃杀的黑色王旗迎风飘扬,整齐冷酷的军队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煞气沉重而来。
军队中央,是一顶黑纱笼罩的大辇。
望着那顶缓缓行来的大辇,慕笙箫自始如死水沉静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媚的亮光,那是对破冬后,春日里的第一缕暖阳,虽然不那么温暖却是期盼已久,连带着手臂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江渊微眯着眼。她虽不知那大辇所坐何人,但是那面暗黑的王旗却有永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面王旗,是摄政王慕遮天独有的旗帜!
三年前,王旗所至之处南楚军不留一兵一卒,一马一畜。三都城上王旗飘扬,城下的幽冥军流干鲜血,埋骨异国。风雪谷的葬送更是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她如何敢忘!
慕遮天要回西秦为西秦太后祝寿的消息,移花阁早早便已得知,只是奈何苦探行程不得,本以为还会多些时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第一天便和她相遇,当真冤家路窄。
军队缓缓止步,帘子被撩开,被西秦人敬奉为神的摄政王慕遮天终于舍得揭下了神秘的面具。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冰冷狂伐,长冠束发,金线绣着龙纹的如墨黑衣,幽冷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却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乾坤独掌,俯瞰苍生。那冷漠一切的眼神,仿佛世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江渊本以为师父千里孤雪是世上最风华绝代的人了,却不想有人居然能和师父平分秋色。而这个人偏偏是她发誓要杀的敌人。
也是可笑,三都一战打得惨烈,时至今日,她却才识得慕遮天的容貌。她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和幽冥军败的体无完肤。
慕笙箫朝慕遮天拱手长长地作揖行礼:“皇侄拜见皇叔。”
对于这个皇叔,慕笙箫一直都是又敬又怕,然而现在他却是他所有的希望。
慕遮天薄凉压迫地吐出两个字:“免礼。”
“谢皇叔。”
瞥了一眼慕笙箫被鲜血染红的衣袖,慕遮天的嗓音凉到刺骨,“你受伤了。”
慕笙箫将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朝背后缚去,似是要躲避慕遮天的目光,“谢皇叔挂心,皇侄只是不小心,无碍的。”
“王爷王爷……”
一直以来沉默不言的江渊此时不停地小声提醒慕笙箫。
慕笙箫却是没有一丝反应,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江渊没能引起慕笙箫的注意,却是成功地被慕遮天锐利的幽眸锁住。
“江渊,现今的秦王师。”
“回摄政王,小臣正是。”
果然,帝京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慕遮天,亦或者说发生在西秦境内的事都会被慕遮天知晓。
“你有话对秦王说。”
“摄政王,不是对秦王殿下说,而是对摄政王您说。”
冰冷的杀气袭来,江渊作势缩了缩脖子:“秦王殿下在国色楼被丞相家的嫡公子让人差点用刀砍死。摄政王,我家王爷体弱是西秦皆知,如何经得住他何静初一顿惊吓。这丞相公子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算了,谁让他是丞相的宝贝儿子,如今却连亲王都欺辱。还说什么别说是秦王惹他不高兴就是摄政王他也照砍不误。摄政王您可一定要为我家王爷做主啊!”
江渊添油加醋的唱着独角戏,就差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慕遮天却是眼神寒凉地望着慕笙箫,“可有此事?”
慕笙箫恭谦道:“回皇叔确有此事。”
慕遮天压抑的冷漠:“方才为何不说?”
慕笙箫平静道:“回皇叔,只是私下嬉闹罢了,皇侄不敢叨扰皇叔。”
江渊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猪啊,被砍成这样都不知道吭一声!以德报怨,你有病啊!”
“丞相何璟长子以下犯上欺辱皇室,一百军棍。秦王不顾皇家颜面私上青楼,罚,面壁三天不得进食。”
一百军棍,丞相公子就是不被打个半死,也得在床上躺两三个月。说是重责却也活该。可王爷若是真真的要绝食三天的话,哪还有命在。
红袖急忙辩解:“摄政王,不是这样的。是江渊把王爷强行拉入青楼的,王爷被丞相公子砍杀,也是因为江渊。”
慕遮天只冰冷道了两字:“赐死。”
红袖以为将实情说出王爷可以免受刑罚,而江渊最多不过鞭笞革职,却没想到摄政王竟是要将江渊直接处死,瞬间便慌神看向慕笙箫。
慕笙箫也是颇为震惊。
反观作为当事人的江渊倒是颇为淡定。赐死,倒也符合慕遮天的杀伐冷血的性格。
事实上,她给人的感觉是被吓傻了,双目萎靡,神色苍白,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
“皇叔,江渊并没有强迫皇侄,青楼寻花这一荒唐举动乃是皇侄在府中太过憋闷,冲动所致,与旁人没有干系。”
慕遮天冰冷地凝视着慕笙箫,危险两字:“冲动?
不知是畏惧还是羞耻,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慕笙箫低着头:“是皇侄听闻国色楼中多美人,这才起了淫邪之心。”
“起轿。”
只有慕笙箫自己知道,他说这番话时,冷汗已经湿透了背脊。当真是险极。原本皇叔既已归来,他便再也不用如履薄冰,江渊是生是死亦和他再无关系。只是不知为何,在听到皇叔要将他赐死的时候,他却冒着开罪皇叔的危险站了出来。幸好皇叔没有追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江渊眼底一丝暗芒。不主动提起自己被何静初欺负,是不想给慕遮天不好的印象。在被她捅出来之后,慕笙箫看似为何静初开脱的话其实是起到了让慕遮天严惩何静初的效果。至于帮她求情,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是担心她被慕遮天除去之后,皇帝再派个不知根底的人过来。不得不说心思缜密。
拍了拍慕笙箫的肩膀,江渊道:“王爷,摄政王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府吧,你的伤势需要好好找一个郎中看一看,希望没有伤到骨头。”
慕笙箫背脊微微一僵,眼神微微恍惚。流露的不知是否真切的关心,为何竟有一丝久违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