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子被连缺费力地搀起,唐猕拨开后院小花园中茂密的树丛,带着二人转入了池边的假山丛中。丛中植被甚为杂乱,脚下的泥土在雨水浸泡下更是泥泞不堪,三人每走一步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可疑声响。
看着四周的烛火光线越来越暗,唐猕猜测三人已到了袁春所住的炭坊后院边墙角。唐猕随即站定,转身面朝清茗子,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来吧,让我们看看瘸腿的跛子又是如何能够飞檐走壁的。”
“这这这...唐千户您可真会拿老道寻开心。”清茗子借势挣开连缺的搀扶,将庞大的身躯全压在唐猕的身上,唐猕只觉得被挤在清茗子和边墙间的自己呼吸不畅。
连缺看出了唐猕的不悦,用双手钳住清茗子的两肩,硬是将他又背靠在自己的胸前。
唐猕在幽暗的后院烛光下,似鹰隼般牢牢地盯住眼前这个胖道士:“是吗?城南距你的道坊不下二十里,你一个破落老道,又胖又瘸又上不了马又舍不得雇车,炭坊失踪案事发不过一日,你又是如何赶到这,还穿戴得如此齐整。”说完又从上到下验了清茗子的穿着,竟是高等级小炭头的劲装,随即又补了一句:“还是如此合身的,大码。”
清茗子尴尬地咳了几声,一时无语。
“不可能。阿猕,清茗子和我们是老相识了,若是他会轻功,又如何能在无人处还扮着一副气息不畅的跛子状行走。”连缺听了唐猕的论断,不可思议地答道。
“是啊,我也不信你会飞檐走壁,可世上并无两个清茗子,昨夜是海皇殿的祁丰大祭,他作为靠着余观涛过活的小道士,又如何能在大祭结束后的夜里未卜先知般闪身到了城南?又这么巧,能进入这水泄不通的炭坊?”唐猕见清茗子只是沉默不为所动,补充道,“我倒是知道个法子,天上不行,你还可以走地下。”
连缺这下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放开被钳在怀中的清茗子,惊呼道:“鬼市!你这小道士不要命了吗!众所周知鬼市一直散布海神会的反对言论,质疑海皇爷的存在,呼吁人们正视所谓海神之怒,因此一直是余观涛的眼中钉,你一个跛脚小道于情于理又如何能进鬼市。”
清茗子被连缺一连串直白的质问搅得心神不宁:“不...不要再管这茬了,我们这次来炭坊恐怕不是为了讨论我是不是余掌祭忠实信徒这个问题的吧。”
“啊...”连缺几乎被自己的推论震惊了,清茗子几乎是变相承认了他通过鬼市密道得以火速从城北道坊穿梭到城南炭坊的事实。
唐猕满意得微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日后自有你受的一天,我更好奇的是,城南的鬼市出入口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我竟从来没有听蒙万提起过你的存在,你又是如何骗过了鬼市门人的眼自由出入的?”
清茗子正欲辩解几句,忽然隐约看见唐猕已双手虚握,上下颠了颠,只好认命般地答道:“既是已经了然,又在这多费什么鸟舌。”
三人问答间,雨势已渐渐止了,淅淅沥沥落在四周的枝叶上,似万爪挠心般落在连缺的心头,刚刚看着唐猕奇怪的动作,清茗子又说得词不达意,他早已是一头雾水。
猛然间,袁春的鞭子又挥出了破空巨响,随即前院内传来号令,要所有上夜的炭头集合。
唐连二人架起清茗子的胖硕身躯就往花园外的小道上挤,清茗子连忙费力扭动着自己的腰身,替自己辩解道:“这里是炭坊,不是你们的南城坊司,若是这样驾我出去,到了袁春面前,你们又能落得什么好。宫内司已明令不准城坊司插手,就算你父亲是掌鹰使,东宫面前也难免垮脸。”
唐猕没走几步已是气喘吁吁:“你这老道也惯会编排,既是炭坊,我和连缺都自身难保,又何必驾你出去找死,算了,既是不愿走就留你在这等死吧。”说罢就招呼连缺要走。
清茗子听清了不是要架自己去见袁春,立即一瘸一拐地跟上二人,伴着微弱的烛火光亮,三人死鬼魅般无声地转入了后院。原本巡夜的炭头们此时都去了前院点卯,留下了空无一人的后院。
“你说这袁春可真是笨到家了,既是知道我们混了进来,又何必把人都叫到前面呢。”唐猕示意三人连成一排,贴着墙角跟挪动着,“清茗子,你来得比我们早,想必去过袁四那屋了,你带路。”
忽然后院门匆匆涌进两列装备齐整的精锐炭头,手执灯、伞站在正道两侧,身形矮小瘦弱的袁春被一架小藤椅驮着飞快地进入了内堂。
贴墙走在中间的清茗子立即将唐连二人按入了面前的灌木中匍匐,小声道:“袁四的屋子不必去了,原封不动。照我看,袁四不是在屋子里被带走的。倒是我们刚刚路过的炭炉道旁散落着不少炭屑灰迹,不过已被巡夜的探头们一脚一脚伴着雨水踩得面目全非了。”
听了清茗子的话,唐猕似是并不惊讶,慢慢地匍匐着朝边墙蠕动。
虽是人人觊觎的炭坊,可边墙并不很高,却也难怪,炭坊内有半人们二班倒全年无休地烧柴取炭,又有巡夜探头们高强度的巡逻掌灯,若是冒着风险只为了偷点炭去,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唐连二人看了眼身后的清茗子,微叹口气,默契地蹲在边墙角,招呼清茗子:“快,踩上来翻出去。”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清茗子一人一脚将身子全压在二人肩上时,唐猕和连缺还是不由地倒吸冷气。为了不被发现,二人只能强忍疼痛,快速地将身子站直,好让肩上的胖道士顺利攀上边墙顶。待听到边墙外清茗子隆重的落地之后,唐连二人才轻盈地翻身越墙。
而此时炭坊后院的内堂,袁春正背着手密切注视着窗纸的一角,那里已被捅了一个眼珠大小的窟窿,正对着后院的边墙角,看着三人的身影一跃消失在夜色中,袁春才如释重负般坐回了檀木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