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平最近右眼跳得厉害,前线战事越来越紧迫,几乎每日都有一封文书传来,内容无一例外都在宣告着京师的弱势。现在对沈煜平来说,有文书传来就是好事,这也是他了解战事的唯一方式。
纵使京师的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可还是架不住那群刁民的人肉堡垒,他们仿佛是不要命了一般,仗着人多,逼得京师节节败退。首领刘安依旧不曾露面,但这群刁民被指挥得紧紧有条,并且后方粮弹充足,显然是有人支援。
开战以来的这不到十天内,京师以平均每天伤亡数万的速度损失,再这样下去,若是没有援兵增援,叛军不出三日便能北上,打进永安城。京师只剩下五万留守在皇城,是万万不能调走的。眼下沈煜平正想尽办法调动地方军,但是南方已经有多座城市被攻陷,调兵只能从北方调取,因此沈煜平从岭北调取了二十万精兵支援南方,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岭北军徒步南下需要一些时间,少则三日,多则五日。眼下,沈煜平只希望方岳能再多撑一会儿,等到援兵到来,此战便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是,有一件事,沈煜平始终放心不下。原本每日都会有的文书,昨日不知为何没有送到,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他不能不多想。这段时日,可以说是沈煜平登基以来最为勤政的一顿时间,整日待在上书房,不是等候战况就是在处理政事。他已年过五十,原本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头上还是满头黑发,如今鬓间已经爬上了几根银丝。
“报——”
听着这声“报”,沈煜平喜出望外,连忙让总管太监将文书呈上来。他眉头稍微舒展,仿佛心中悬挂多年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总管太监领命,出了上书房,只见一名士兵单膝跪地,将文书用双手托举高举过头顶。总管太监向他道了声谢,便接过文书,将文书送进上书房。
沈瑜平急忙从太监手里拿过文书,拆开信封。然而,当看清楚信上的内容时,他的喉间倏地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沈煜平身体缓缓倒下,纸张从他手中滑落,那信上,赫然是五个大字——
“方将军,战卒。”
方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人忠义,是名久经沙场的老将。沈煜平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昏死过去,总管太监为他传来太医,原来是急火攻心。
即便是战士们都倒下,方岳一人也可以抵挡千军万马,怪只怪,一名细作潜入了军营里。京师正是缺人的时候,有人投奔便立刻欣然接纳。那名细作从一个底层士兵做起,在战场上英勇异常,很快便得到了方岳的赏识,将他提拔到自己身边,从而给了他下毒的可趁之机,导致方岳在上阵杀敌时毒发,被乱刀砍死。
方岳一死,将士们失去了首领,军心大乱。况且余留下来的士兵堪堪五万人,敌方还有数十万。这一战,胜负已经明了。
到了晌午,沈煜平才悠悠转醒,他一醒来,便看见晏离霜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一脸平静。
方岳之死令沈煜平大受打击,然而此刻晏离霜在身边,倒叫他暂时忘却了此事。
“你怎会……”沈煜平有些惊讶。晏离霜见他醒了,也没有说话,而是转身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等到温度适中后,这才送到沈煜平唇边。
沈煜平呆呆地望着她,晏离霜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她见沈煜平没有将药喝下去,柔声道:“陛下,喝药。”
沈煜平这才动了动唇,他一勺一勺地喝,晏离霜一勺一勺地喂。
从前他见到晏离霜时,后者永远是一副冷漠疏离的姿态,眼神中甚至有隐隐克制的恨意。可是今日……她的眼中没有恨,甚至还给他喂药,这是沈煜平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一碗药很快便见了底,晏离霜给沈煜平盖好被子。她坐在床边,也不急着走,沈煜平就那样看着她。慢慢地,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晏离霜。
“是你……”
看着沈煜平渐渐失去意识,晏离霜冷笑一声,随后走出了他的寝宫。
奕北送来的蒙汗药药性很猛,够他昏睡上三个时辰。
晏离霜抬头看了看天,今日,万里无云,晴空高照,可她的眼里似乎有千年寒冰,永远也无法融化。
三个时辰后,须黎国,该换天了。
沈瑜这几天经常来到小冬的住处。也许是阿德走后,沈瑜比以前更加无聊,有时候甚至会去看小冬练剑,一看便是一上午。小冬这几天也愿意让沈瑜跟在身边。因为……她知道柳承安的秘密,她不能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沈瑜。
这天下午,沈瑜就待在小冬房里看书。他变得比以往安静了,看书的时候格外专注。小冬就着这个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无意间翻出了一支翠蓝色的簪子,簪头上是翠蓝的连理枝,簪身上刻了一个小小的“霜”字。
沈瑜并没有看向这边,小冬看着簪子,略微思索了一下,渐渐想起了这簪子的由来。
这只簪子,是她六年前无意间拾到的,似乎是皇后所失。只是送还过去的时候,钟粹宫的宫女一口咬定皇后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可小冬却认为,这个东西应当就是皇后的。且不说宫女用不上做工如此精良的东西,便是簪身上那个“霜”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鬼使神差地,小冬将簪子放入了袖间。
她忽然想起了柳承安说过的一句话:
“晏离霜本该是我的妻子,却被沈煜平抢走。”
她不知道柳承安会不会念及旧情,但她还是觉得,这个簪子留着或许会有用。
“小冬。”沈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小冬脊背微微一僵。
自从那天沈瑜来过她的住处后,便开始这样叫她,小冬有些不太习惯,原先只有老头儿这样称呼她……但是,沈瑜这样叫她,她不反感,甚至……
她垂下眼睫,眼中流转着些微的苦涩。
若沈瑜知道,她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大概会厌恶到再也不想见到她吧。
“小冬?”见小冬没有反应,沈瑜又唤了一声。
小冬转过身,看着沈瑜,原先拿在手上的书已经被他合上放在了一旁,小冬远远地看了一眼,书的封皮上赫然是《诗经》二字。
沈瑜看着小冬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眼中一片清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冬眸色微晃。
沈瑜道:“这首诗很美,我很喜欢……只是,我不太认同它后面几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他忽然站起身,眼神微动,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如果换做是我,求之不得也好,两情相悦也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心意已达,便觉无憾。”
小冬内心忽然有些慌乱,她不太明白沈瑜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热,让她无法忽视。
沈瑜似乎是在内心挣扎着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定了定心神只是耳朵有些许泛红。
他看着小冬,选择了遵从本心:
“小冬,我其实——”
沈瑜的声音淹没在尖叫声中。
这时,宫女太监们争相逃窜,小冬从窗外看去,场面乱作一团。
侍卫们纷纷提着刀剑从房间内冲出来,其中便包括侍卫长。他相对冷静,抓住一名宫女追问缘由,那宫女见到侍卫长,眼中的害怕还是分毫不减。
她神色慌张仿佛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捂住耳朵,眼泪鼻涕一同流下。她尖叫着道出原因,声音传入沈瑜和小冬房内,显得无比尖锐刺耳。
“阿勒鄯人来了!阿勒鄯人攻进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