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上，何沐萱心情很不爽，陆晓雯开头那一句：“士诚是我男朋友。”显然了就是故意挑起事端。以前在南京的那些“风云故事”我都没跟你计较，现在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你咋还回头来膈应我呢？
虽说何沐萱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心里只有医药事业”的“工作机器”，除了说酸话再无生活情趣可言，但她自小读了那么多“诗书”可并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中国历来的典籍少有科学技术的论述，唯独对于这政治和人心可是研究了千百年，陆晓雯那些个小心思小手段就像是小孩子不知轻重的一拳打在了脸上。你要去计较她吧，好像不太合适也不讨好，但是就是很糟心。
当初那点破事儿无中生有，闹得南京城满城风雨，是个人都要觉得丢人了，要不是自己力挽狂澜，找人编纂“正经故事”与那些“烂俗八卦”同台竞技并平分了言论场，今天他们还怎么在南京城混呢？现在在上海又见面，何沐萱只觉得头大，这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上海可比南京难把握多了。
王世晟看出了何沐萱心情的不愉快，他也觉得刚才的事很尴尬，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里卡了鱼刺儿，好几次想起头都没说得出来。
何沐萱很讨厌谈恋爱中“正话反说”或者“你猜我想什么”那一套，一般有啥她直接就说了，既然你开不了口，那我来开：“陆晓雯说的话让我很糟心！”
“是啊，她说那话就很不符合社交礼仪了。”
“本来南京的事情就是我帮她擦了屁股，那事儿怎么说对她的名声损害都要更大才对。现在她还有机会成为明星，是不是还得感谢我们来着？”何沐萱直接说道，“结果倒好，本来应该是各走各路，相安无事便好。现在呢？故意玩那文字游戏？很有意思么？”
何沐萱很少发脾气，上一次好像还是在满洲国那边——因为华宁要跟日本人“合作”，现在只一个陆晓雯，她却直接发了明火。这个王世晟自然很理解，陆晓雯那话很明显就是在针对何沐萱，自己和那个周先生只是“道具”。王世晟摇了摇头，想起当初自己跟常江说“陆晓雯是一个能够回头的人”，这怕是说错了。陆晓雯的问题远比“不知错”厉害多了，她的“转嫁”能力怕是得个状元都可以，从当初转嫁问题给常江和王世晟说他们是负心人，到现在又开始针对何沐萱，仿佛永远都是别人在挡她的路。
王世晟对陆晓雯的好感也迅速清零了，当初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已经让人很困扰了，现在解除了利益纠葛还这个样子，已经是不识趣了。就好像我没得到的东西，你得到了也得给你整点事儿让你不爽。
和一些人喜欢看多个异性为自己争风吃醋不一样，王世晟很了解暧昧不清的立场会让人跌跟头，就像当年王志先没有好好跟着孙先生走，在袁世凯那里踌躇了一阵，以至于现在蒋介石看见他家就不顺眼。
所以越是有资本有权势的人越不可以搅进这种局，上一辈吃得亏让王世晟会很利索地选边站，这边自然就是何沐萱那边。陆晓雯这样的女孩，就仿若带刺儿的玫瑰，鲜艳如血的同时也能扎得你满手是血，他是有点怕的，若是当初换了陆晓雯做未婚妻，他断不敢把美国宁华的资产划给她。
王世晟一把搂住何沐萱的肩，跟她讲：“咱以后躲着她点儿，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就怕躲不掉。”何沐萱说道，随后皱着眉长叹一口气。
路过一片小广场，有一排石椅子，两个人走过去坐在上面。何沐萱心情一平复，就感到了一些问题，她刚才所说的话、所讨论的问题，没一个是跟“感情”有关的，仿佛外交部在管理国际问题，净是些“舆论”啊“善后”啊“预防”啊之类的事，作为引发点的王世晟反而被忽略了。当然了，她不觉得王世晟真的会看上陆晓雯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
她撇头看了一眼王世晟，见对方正盯着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谈感情就像……谈政治……”何沐萱问道。
“没有……有一点儿……呃。”王世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确实有内味儿，说没有太假了，只好说，“没事儿，你不也说我谈感情就像经商么。咱这搭上了。”
确实搭上了……
就这四个人里，怕是只有陆晓雯希望“谈感情就像谈感情”，只是她自己也没做到就是了。不过，再换句话说，政治也是需要执着与无畏的，商业也是需要热情与勇气的，比起纯的感情，它们或许更有迹可循，也更稳定长久。
忽地，何沐萱凑到王世晟旁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一个成语，专门用来形容政治家和资本家联合，你猜是什么？”
王世晟想了想，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官……官商勾结？”
“满分，等下路过咖啡厅我请你喝热可可。”
“……”不得不说，跟何女士在一起久了，王世晟也学会了怪话连篇的技能，这些怪话倒是对逆转气氛很有作用，同时还能锻炼脸皮厚度以及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遇到“下行”的时代或者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些话就是治忧郁症的良药。毕竟真要干了“官商勾结”这事儿的人，是万万难以出口这样的话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
端着热可可，俩人继续并排走着压马路，没有人开口，但是他们都同时回想起了三三年到美国旧金山的那个旁晚。
那天他们互相问对方是希望留在国内还是转到美国，没一个人给出明确答案，只是默认了将钱“分而治之”的方案。虽然当时这方案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在美国的钱被日本人收走，但是事态平息过后，面对何沐萱拿回的转回合同，王世晟并没有签字。
他不签字是有道理的，因为委员长让他来南京不是白来的，给了你一条生路，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对王董事长来说，国内的钱在你眼皮底下是没办法，但是我在美国的钱还是需要“民主和自由”的。
何沐萱自然是明眼人，虽没说，但是心里晓得，后来她只问：“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么？”
要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但要说真的有多怕那也不至于，何沐萱在银行业是个素人，经营还得靠自己出手，唯一最大程度变现的方法就是卖掉自己的股份。然而，宁华在美国不是个上市的企业，这操作起来别提多费劲，而且，合同里也写了，只要何沐萱是董事会的一员，哪怕不任职董事长，这股份也不能随意转让，除非何沐萱和其他董事联合起来一起图谋这份钱，但是这个概率并不大，除非何沐萱脑子坏了。当然，为了真的防止脑子坏了的事情发生，这份股权被加上了一个锁定的期限——五年。
那五年之后是否就可以退出董事会并且股份变现呢？对不起，也不行。因为自第五年开始，一份延时的条款就会生效，这份股权如果想要转出，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转回给转出人，第二个是在转出人明确表示不要了之后卖出给其他人。
至于为什么搞得这么麻烦，就是为了在五年内让华宁和宁华彻底脱离关系，至于五年后，华宁和日本方面的问题大概率也尘埃落定了。就算落不定，王世晟只要一直不表态就可以了，甚至可以无限期延宕下去。只要美国司法还没完蛋，这份钱就很有保障。
合同是不能乱签的，签不好就要签出问题。所以，当何沐萱拿出转回合同并问出“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么”的时候，王世晟就知道她没看懂合同，甚至也没找律师咨询一下。他顿时就放心了，回答起来也是充满了自信：“宁华的资本是死的，把它卖了也就那么多，我本人比宁华值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实话是不能说的，扯扯皮就好了。王世晟自觉还是很温柔了，至少这份合同里面是没有大坑的，这简直是一份充满大爱的合同好吗？
以前，王世晟一直觉得何沐萱是一个带着傻气的酸学生，张口闭口都是古代文士那一套，什么“君子曰：从善如流，宜哉。”什么“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尽是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咋就出国读洋学了。但你要说她迂腐吧，那骂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阴阳怪气，让人憋火，看自己和富家子聚会居然还“横眉冷对”起来了。
这些印象一直持续着，直到陆晓雯跳槽扣帽子闹得满城风雨。本来王世晟对这事儿的态度是冷处理，实在不行花点钱摆平，没想到何沐萱硬是凭着一己之力把糟糕的舆论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点，当几种声音并存的时候，大家就明白它们有多不靠谱了，就算你张三今天扒着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明天也会有相信另一个版本的李四跟你争执，正主反而不需要说话了。
自那以后，王世晟就知道这个酸学生不简单，别人酸顶多酸一个人，何沐萱却能醋漫南京城，自己是捡到宝了。有了这样的老婆，宣发费用都省了，还不用担心她跳槽。
和陆晓雯无敌的酒量比起来，醋总还是要陈酿得更久一些、挥发的更慢一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