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空之前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晚秋时节,白天并不长。
他刚出门就快日落了,晚霞烫红了路边的落叶,少年一步一步走着,光从背后打过来,他低头望见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得不说,学校在基础建设方面做得非常不错。
从本校的医学院内抽调出成绩优秀的实习医生在医务室进行实习,周一到周日都开放,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都有医生轮值。
明明不远,却有一种终于到了的感觉。
顾空——隐隐作痛,有些忐忑又有些慌张。
门口的蒸汽节能灯亮着,少年按了按门铃。
“你好。请问有人吗?”
“请进。”一个柔和的女声。
他推开门,走进了医务室。
一个身影站在看诊桌前,有些矮,戴着口罩,身上的白大褂直直垂到膝盖,虽然不高,却有种不能言的气势。
双手正插着口袋,黑色的眸子望向刚进来的少年。
“你好,什么事?”她耸耸肩,摊开一只手指向桌前的椅子示意少年坐下,自己走回医生的座位。
之前没有见过这个医生。顾空愣了愣,迟疑了下,把右手的袖子撸起来,道:“手受了点伤。”
“什么伤?”医生打开了病历本,抓起最近的一根笔,“姓名和学号报一下。”
“顾空,学号是二零一九零六零二。手臂这个位置会痛,睡醒就有着红色的印子。”
少年脱下外套,将手臂放在桌上,大致指着疼痛的位置。
“如果用力会痛,一觉睡醒就这样了。”
医生记完了他的姓名学号,对着他指的位置瞥了一眼,伸出食指和中指,稍微用力戳了戳,“疼吗?”
顾空点点头。
医生又反复换了几个位置挤压,得到顾空不同的回答之后,在纸上写了一些顾空根本看不懂的字。
“正常呼吸。”
她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阵子,嘀嘀咕咕几句,然后低下头,收回手,在纸上又开始写一些顾空看不懂的字。
“你……”
“我怎么了?”
“你睡眠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做噩梦了?”医生看顾空点点头,顺手撕下那张在顾空看来满是乱涂乱画的纸,夹在一边的取药单上。
“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下,养养身体,近期不要再受伤。”
“最近可能太紧张了,给你开几片安眠药,回去好好睡一觉,吃好睡好,几天就没事了。”
就只是这样?
医生熟练地取出药罐,取出三片安眠药,又找出一个空的玻璃瓶装好,递给少年,顿了顿,写好了账单递给他。
“没事了。”医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年轻不要想太多,对身体不好。”
“一次一片,晚上吃,不要空腹。”
直到付了钱,吃完饭,走回宿舍,顾空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从满脸问号的状态下脱离出来。
和出门之前比,总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他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一个。
有点像一个孩子捡到了一个超人变身器。
你经过反复的测试,确认它是一个真正的变身器。
经过一阵思想挣扎之后,你决定成为光,成为守护人类的壁垒。
当怪兽真正来袭的那一天,你爬上所能到的最高处,摆好了姿势,高喊一声henshin之后打开变身器,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舍友那珂已经回来了,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书。
“欸,老毛,你有看《山海经》吗?我回来的时候碰到通识课的班长,这本书说要学。我和班长借了,你看看?”
老毛是那珂给顾空取的外号,因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脑门上立着呆毛。
顾空叫那珂狗子,因为第一次看到那珂的时候,那珂正在对着不认识的情侣学狗叫。
“有印象。”顾空接过递来的书,随手翻开一页。
标题是《南山经》。
一句,让顾空有种很似曾相识的感觉。“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音谷),佩之不迷。”
顾空突然有点熟悉的感觉。
黑理大概率是黑色纹理,榖好像是构树?其华四照,应该是指花朵会发光。佩之不迷?是不是佩戴在身上可以让人不迷路?
继续往下翻。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即猩猩),食之善走。”
顾空翻到注释一栏,禺是古代传说的一种猴,形似猕猴,红眼长尾。
红眼和白耳?名字念作猩猩?太巧了吧?
翻来覆去地看这一个章节,关于“狌狌”的描述“点到即止”。
“迷榖”好像就是自己遇见的矮树,自己也确实是在把它的花朵和树枝放入口袋之后才走出了迷雾。对应所谓的“佩之不迷”。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来慢慢梳理一下线索。
顾空是个普通的大一学生,拥有在梦中醒来的能力。而原本这只是用于个人消遣的憨批能力。
今天在梦里却意外地见到了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东西,比如迷榖和狌狌,而且梦境似乎会给现实带来一定影响。
狌狌在梦中似乎是扮演一个“土地公公”的角色?
但它为什么要攻击自己?还是以那种残忍的方式?
自从醒来,自己似乎就一直感觉会再次进入那个梦境。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像玉米浓汤一样浓烈的直觉。
目前最好的结果是,自己不再继续做那个梦,一切都无需烦恼。
生活依旧回到正轨。
依旧是看书,上课,写作业,不咸不淡。
但有必要再考虑考虑,如果自己再次进入那个梦,还是遇到那只猩猩,怎么活下来?
很多时候这种想法一般是自作多情,但有准备总比不准备要好。做最坏的情况下的打算,已经成了顾空的一种习惯。
书上的描述有些过于简短,完全没有提到过狌狌的生活习性,只单纯介绍了它的外貌和食用价值。
等会……食用价值。
顾空有个大胆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整。
“我出去一趟。”他匆匆披上外衣,就又出门了。
那珂下床泡了杯茶,无聊得连打哈欠,周日可不是他学习的好日子,还是昨天买回来的单行本漫画更有意思。
当报点的时钟正正敲了十下,顾空打开门,抱进来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首先从衣服内袋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一些固体镁,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盒新买的火柴。
蹲着放下怀里的袋子,解开口子,装着借来的旧外套——口袋非常多。
“你在哪里搞回来这么多东西了?这套衣服有点眼熟,是不是思帆戏剧社的道具?”
那珂有些好奇,止不住地去翻动面前还在不断叠高的杂物堆。
胶水,剪刀,小刀,绳子,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这狗子别乱翻。多数是借的,明天一早就还回去。”少年按住舍友躁动的手。
“对了,有一些部分还是用你的名义借的,弄坏了可也怪你。”
“大晚上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那珂脸上写满了疑问,“准备自制炸药?”
“如果我懂配方,也找得到材料,我会做的。”
顾空翻了翻白眼,坐在地上开始整理,“暂时别管我,一晚上,可能稍微会吵你睡觉,抱歉了。”
那珂疑惑地看了他很久,最后只是默默刷牙洗漱,上了自己的床,丢下一句,“那你早点休息。”
“知道了。”
许久,宿舍内不断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没有熄灯。
这期间顾空有序地处理隔壁宿舍的热情投诉,接受了宿管阿姨的诚挚批评,还有回应辅导员关于心理问题的亲切问候。
等到钟楼的钟声只敲了两下,在第三次捡起那珂掉下的枕头之后,准备工作终于完成了。
顾空擦了擦额头的汗,倒了杯水。
《山海经》成书年代极其早,那个年代的人对比现在落后太多,工具想必不会先进,由于发育过程中营养的问题,身体素质也不会太夸张。
既然那个时代的人都能做得到捕猎这种生物,甚至于都开始考虑它们的食用价值。
那……如果顾空处理得当,在身体素质并不是特别优秀的情况下,利用现代工具,活下来应该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考虑捕捉它。
然后仔细研究一番,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但如果今晚无事发生,那就只当是顾空自己在胡思乱想。
明天还要上课,早些解决吧。
刷了牙,换上迷彩服,在衣服上布置好所有自己认为用得上的东西后,熄灯,倒出一片安眠药,就着白水喝下。
顾空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阵倦意袭来。
不久,两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就像一个蹩脚的交响乐团。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披着斗篷,在黑暗里看不清脸。
对于他的到来,两个人毫无知觉。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顾空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物,先走到那珂床前,在他的枕头边放下一个类似熏香的东西确保他睡得更香。
又踱步到顾空身边,把两块胶布一样的东西分别贴在少年的双臂上,最后重新越过一堆杂物,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