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槐树下坐了两个小时,才游魂般地往回走。
“菲儿,你怎么还在学校?”凌嘉文出现在我身后。
“有点事。”我无力地摇摇头。
“你怎么了?”他注意到我红肿的眼睛,我转过头不让他看,“没事。”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他说。
我泛起一丝苦笑,他对我最大的帮助,可能就是离我远点。
“你们在干什么呢?”王美心不期然地路过,眼神在我们身上飘来飘去,脸上的笑容很僵硬,警惕地看着我。
“你也在学校?”凌嘉文有点意外。
“是啊,明天要放暑假了,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下。”她走到我们身边,巧妙地隔开了我和凌嘉文,“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马上高三了,还能干什么?”他习惯性地扶扶眼镜,“看书。”
“哇,你是全年级第一,还要看书,那你要我们这些学习不好的怎么办?”王美心声音很夸张,她的身体完全挡住了我。
“一次考试成绩不能代表什么,还有一年才会知道结果。”他探过头来问我,“你考得怎么样?”
我正在瞪着王美心的背影,想着如何出口恶气,被他一问,支支吾吾地说:“马马虎虎。”
“数学怎么样?”他慢了一步,走到我身旁,现在我夹在他们中间。
我尴尬地说不出口,王美心咯咯笑道,“她的数学是我们班的第一,可惜是倒数的。”
我竭力控制自己想要抽她的欲望,埋头快步往前走,看到王美心恶心的嘴脸,我快要爆炸了。
“菲儿,要我帮你吗?”凌嘉文问道。
“什么?”我回头看他,不知是什么意思。
“暑假我帮你补数学吧,”他快步走了两步,王美心的脸僵住了,我看着她的脸,觉得很痛快,我很想说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用了,谢谢。”
不再理会王美心的假笑和凌嘉文的奇怪,只是低头径自快速往校门口走。
“菲儿,”卓维从暗处出现,吓了我一跳,他低着头走到我面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回走,他跟着我走,也不说话。
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斜斜地照着我们的身影,我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影子,说不出的伤悲。那天晚上,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卓维送到楼下后,径自离开了。
我坐在阳台发了一夜的呆,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什么都没有,耳边挥之不去的是卓维唱的那首歌。
高二的暑假比上学更残酷,没有一天不补课,脑子里面塞书塞到发木,看着堆得比我还高的各种复习资料和课本,全部用力丢到地上,堆成一座小山,我坐在那堆书上面,会有种打倒了这些课本的奇妙感受。我烦透了,真想出去透透气,可是一想到一年后的高考,我连出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给自己写了无数句勉力的话语,贴满房间四周的墙壁,不论我烦躁地走到哪座墙壁前,那些警句总会给我注入一剂强心针,让我放弃暴走的念头,接着回去背单词、做习题、背公式。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电话很少,文雅和安心各自打电话随便问候了一下,陈诺依然是火烧眉毛地到处借暑假作业抄。卓维打来两个,依然是问我是否出去,我断然拒绝了他的邀请,他很失落。
高三终于来临,新学期的第一天,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脸色青灰的自己,很不想去学校,高三了,我竟然已经高三了,而我还没准备好。
天空下着雨,开学典礼因为下雨取消了,教室里面死气沉沉,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高考越来越近了。
我见到卓维时,大吃一惊,他消瘦了很多,他静静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本书,是我之前借给他的,我察觉到他的脸颊微有些肿。
“你的脸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老样子,上火。”他简洁地说。
“你怎么会上火上这么久?”我大吃一惊,都几个月了,居然一直都在上火,“你去医院了吗?”
“我打点滴都快打成筛子了,没什么用,可能我要死了。”他凄然一笑,赌气地说。
“哪里有人上火死掉的!”一个暑假不见,他还是这样。
“那你见过谁上火上了几个月的吗?”他有些烦躁。
“是不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我从不多的医学知识里面找对号入座的。
“不知道。”他垂下头,试探地问我:“你还生气吗?”
我没说话,虽然早就不再生气了,可是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伤心。
窗外的雨慢慢变大,空气潮湿得黏稠,严严地包裹着我们,沉重得张不开嘴。
妈妈告诉我转学的消息时,我大吃一惊。妈妈说因为爸爸的工作不走不行了,那座城市里面的学校比这里更好,最重要的是,你想考大学,就必须去那里。
我沉默了,高三转学的人很多,都是为了更容易跨过高考那道门槛。我也想顺利跨过那道门槛,我不想再重复现在这样的生活,死气沉沉,每一天都是阴天,看不见阳光和蓝天。可是离开这个城市,就意味着别离。
我知道,别离是必然的,是早晚的问题,可我舍不得这些朋友。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让我觉得不再孤单。
文雅听说后,沉默了一会,对我说:“我支持你走,虽然我们舍不得,但是你的前途更重要。”
安心也同意文雅的话,“就算分开了,我们还是朋友。”
陈诺在听着张信哲的歌,开口就说:“且行且珍惜。”
我们四个人像高一一样牵着手走在校园里,边走边唱着那首《且行且珍惜》。
“你告诉卓维了吗?”文雅问我。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安心看看我,“你还在生气吗?”
“早不生气了,但就是觉得不舒服。”我看着大槐树,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不能再许愿了。
“我相信卓维说的话,他的确很关心你,就算那个王美心有过这样龌龊的念头,但是我觉得他不会那么乖乖听话的,你还是跟他和好吧,毕竟你们都要分开了。”陈诺拔下耳塞,对我说道。
“嗯,我也觉得,别赌气了,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他真的对你很好,你记得情人节那天,我们放烟花的时候,他怕炸伤你,都一直是挡在你前面的,我不相信那是装的。”文雅感慨道,“要是有人对我这样就好了。”
“是啊,菲儿,他真的好宠你啊,我们看着都羡慕。”安心笑着说道,“你居然怀疑他,我都为他委屈。”
“你们这都是一边倒地支持他啊?”我有些好笑。
“别傻了,我们都支持你的,不想看你将来后悔。”文雅拍拍我的肩膀,“快去吧,你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吗?”
我在大槐树下找到了卓维,他坐在树根下,戴着耳机望着天空。我坐在他身边,和他一样望着天空。天空很蓝,阳光很强烈,让人睁不开眼。
“我要走了。”我用手遮着眼睛,轻声说道,“去别的地方。”
他立刻摘下耳机,转向我,“为什么?”
“我爸工作调动,据说那边有更好的学校。”我说。
“什么时候走?”他关掉了口袋里面的随身听。
“下个礼拜一。”我低下头,眼睛很痛,还有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
“还会回来吗?”他靠在树干上,仰望着天空,又自语道:“我说的什么傻话,肯定回不来了。”
“我会去北京,你来吗?”我用力捏紧衣服,鼓足勇气问道。
“去,一定。”他笑了,“一年后,我们在北京相逢吧。”
“嗯。说定了,明年我在北京等你。”我笑着说,软软的风吹来,吹过他的头发。
“你要答应我,要好好念书,作业一定要做,不要和老师吵架,要考第一。”我故意说得轻快,“要证明给他们看。”
“会的,我保证,你要给我写信。”他正色看着我,“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就不写作业。”
我哭笑不得,“哪里有这样要挟人的?”
“不是要挟,是交换条件。”他狡猾地笑道,拾起一片槐树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欺负你。”
“放心吧。”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没问题的。”
“你就只会说,”他摇头叹了口气,“不过,就这一年,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撑过去。”
我胡乱点头,掩饰心里的伤感,在这棵槐树下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在这个学校里,我慢慢长大。
“菲儿,不要忘记我,我们。”他忽然说道。
“不会的,我就算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你们。”我微微笑道,克制心头不断扩大的酸涩感。
“拉钩。”他伸出了小拇指,我哈哈大笑说道:“拜托,我们都多大了,还玩这个。我要回家了,东西还没收拾。”
我走得很急,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会抑制不住眼泪。我要离开了,以后一个人,不会再有卓维递给我一包新纸巾,我不能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