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印象中是什么样子的,灯火通明,阳台,红酒。再早一些,因为不会包饺子的母亲而被迫拉到邻居家蹭饭吃。
安乐堂的新年,有红色的装饰,柳姐姐的美味饺子,还有,
“院长!”
还有院长,河对面住在灯塔里的那个人,今天坐在轮椅上,被阿渡推着来到了安乐堂。
“小柳,快添两双筷子。”
“好嘞好嘞。”
荣叔和院长很熟悉,柳姐姐和阿阳很尊重他,白相衣也认识院长,只有我是初次见面。我盯着院长,他也看着我。
“快坐啊,哦,这是小爱,你俩之前没见过?”
“没有。”我俩同时说。
‘就像是流浪猫一样,忍不住想捡回家,然后好好的喂养着。’这样的院长正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起吃饭。我在安乐堂第一顿年夜饭,因此并没有原本以为的幸福的感觉。但我擅长撒谎,团圆的氛围也造的出来,只有在院长走后,白相衣问我一句“怎么不高兴?”这一个纰漏。
于是以一个像是大团圆的结局为开端,正月初八的那个日子,我拨响了只有在十二点才会响的立钟,也就是要开会的意思。
“从前有一片地,上面铺满了稻草,下雨的时候,人们都躲在下面不敢出来,后来有一场大火大家就都烧死了。”
“小爱,想说什么?”
“荣叔,我想离开安乐堂。”
“为什么?”
“因为人就应该生活在社会上,这不是什么高等动物的与众不同,而是动物的本能,就像关在笼子里就想逃一样。当然也有的动物欢乐的住在动物园里变得更干净。可我还是愿意在泥里打滚。我知道你们是自愿来这个地方的,可我不是,那个设计让我来这个地方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不愿意称他的意。”
“外面的日子远比你想的辛苦。”
“我知道,整整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被害者都躲起来,施暴者却在好好的生活不也是不像话吗?我没有劝你们跟我一起逃走,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免得你们以为我丢了抱头痛哭。”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今晚。”
“穿的厚些,小心受伤。”荣叔表明了态度。
“不要走薰衣草,出不去的。”阿阳说。
“我知道,我是打算渡河的。”
“你要穿白色的衣服,河对面有许多精神病,不然会被攻击的。”柳姐姐嘱咐我。
“我和你一起。”白相衣说,“从现在起,我随时随地跟着你,这样可以放心吗?”
这样可以放心吗?本来就是说来试探他的,当然不放心了。
“要怎么做?”白相衣问。
“这两个月,我陆陆续续要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造了艘船,现在我房间里放着,帮我抬下来。”
“好。”
船伐的承重是按我的体重计算的,为了再撑起一个人,我和白相衣做了二次计算,重新改造,这样一来比预计的晚了一个小时,不过天更黑了,现在还不确定是凶是吉。
比我想像的要冷,也比我想像的要顺利,除了真的遇到了两个精神病患者以外,一路通顺。因为院长还沉浸在团圆的梦里。
离开河对面的精神病院,沿着门前的路走了一个小时后,接下来的地方我就开始渐渐熟悉起来了,从此处到我常住的地方,单靠步行至少要十五个小时,可在年节里,越往前走城越空,即便有车,也是和我们反向的。
大概是凌晨的时候,我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了。
“休息会?”白相衣问。
我弯腰喘着粗气,再次问他,“你为什么来安乐堂?”
“为了找你。你可以相信我。”
回答的很坦然,可越是急于表明态度,越让人怀疑。
“你跟院长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查到你被送进了安乐堂,就去找院长,让他把我也送到安乐堂。”
“然后呢?”
“然后见你啊。”
“这样根本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我喜欢你,看见你被送进安乐堂就跟了过来。”
“所以说不通,听着就像胡扯,用感情做借口是最没办法分辨真假的,第一次见面就说爱你,还能不断地投其所好,怎么看这都像是别有所图。”
“我是别有所图,贪图你的感情不行吗,至于那些话,像你这种人,不直白地告诉你,做的再多你肯定也就视而不见了。”
“我是哪种人?你又知道了,说说看啊。”
“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知道,正因为我觉得你说的是真话,所以肯跟你交涉,可是白相衣,你该隐瞒的也都隐瞒了,只要你不跟我摊牌,我就没法相信你。”
“现在要是向你坦白,说不定连和你吵架的机会都没了,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相信我行吗?”
“合适的时机,等我对你的好奇全部变成猜疑,你在我眼里成了个骗子,你就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偏偏对我是这种态度,无论安乐堂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就算讨厌,你不是也能笑嘻嘻的说话吗?”
“因为他们不跟我玩感情的把戏,也让我看的透,对我是真是假,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看得出来,所以也放心。可你呢,说的是真话,可剩下的我一概看不出来。就像张白纸一样。”
“这不恰恰说明了我对你真诚坦诚吗?”
“为什么不能是你城府深,我看不透呢?白相衣,对我来说,你太完美了,这不会让人觉得高兴,反而是害怕,你懂吗?”
“我对你好,你受着便是,多个对你好的人又不是坏事。”
“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你又不肯说原因,那我只能觉得你别有所图啊。”
这一吵起来,居然也不觉得冷了。二十年来第一次和外人争吵,十岁之后,我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人是危险的,被踩到尾巴后,像是会发疯的狗,咬你一口不可怕,可是会在你身上留下致命的病毒。所以争吵是及其危险的行为,会迎来预想不及的报复。
可是我敢和他吵架,因为这个人给我不会带来伤害的感觉,可这是用部分信息做出的判断,有可能出现完全相反的偏差。
“要搭车吗?”在这个点居然还能遇到回城的客车。司机四十左右,有家室,外地人,很老实的长相。
“您没回家过年吗?”我问。
“没呢,回城吗,免费捎你们一程。”
“小两口吵架了?”
车上,我们俩都不说话。我看向窗外,社会太过复杂有坏人,有好人,有被境遇塑造的,有不服命运的,有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靠近的,也有烂如污泥让人掩鼻嫌弃的,这是社会的魅力,也是缺点。向你开来的车,有恶意撞向你的,有不小心撞到你反复压两圈好确认死亡的,有无视你擦肩而过的,也有停下来好心捎你一程的。
“没什么聊不开的,你看你一个小伙子把人姑娘都气得要哭了,还不快哄哄。”
而好人的魅力和缺点就是多管闲事。我只不过是被社会的复杂感慨到了。
“对不起。”白相衣忽然说。
开车的大叔一直通过后视镜看我,就算路上没什么车,这样下去万一撞到柱子上怎么办,大过年的死了多丧气。
“不是你的错。”我说。
“那你不和我计较了?”
“不计较了。”
“分手也不作数了?”
我看他一眼,哼,“不作数了,只要你跟她不再来往,也不再把我丢下,你说什么,我信就是了。”对社会的思考也恰到好处的贡献了一滴泪水。
我看着白相衣瞳孔一震说不出话来,司机大叔也不再说话,就接着转头欣赏窗外风光,今年冬天下了两次雪,树梢上还挂着点点白色,而安乐堂门前的河还在流,楼后的薰衣草还在散发香味,世上真的有这种地方吗?
开车的大叔好心的把我们带到了小区门口,下车以后他还拉着白相衣嘱咐了许久,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两分钟后白相衣气喘呼呼的跑过来,我俩对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人生难得有片刻纯粹的争吵与玩乐。
这个地方不算是市中心,是个别墅区,买的房子是用来周末和度假用的,比起市里的公寓更少人知道也更安全,不过开门进去的那一霎我好像并没有那么高兴。
“好熟悉的感觉啊。”连白相衣都看出来了,房子的构造和装修简直就是翻版安乐堂。
“是巧合吗?”他问。
“我母亲喜欢这种构造的房子,所以当初看到就买下来了。可能是什么有名的设计吧。”
“墙上的画呢?”
“我画的。”
“比荣叔画的好。”
“当然,我有这个天赋。”
现在大概也两三点了吧,“先休息吧,这里只有一间是卧室,你在沙发凑和一下,休息好后,哪来的回哪去。”
“我没地方去,之前考的大学为了找你退掉了,现在也是身无分文。”
“你这可怜兮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的错吗?”
“你没有主观上勾引我,但客观上的确犯了错。”
的确你大爷,不用看也知道我肯定满脸脏话。
“想住下来?”
白相衣点点头。
“那就要有非留下不可的价值。你这么了解我肯定知道,我这人无利不起早。”
“我可以……打扫卫生。”
“否决,清扫整理我可以做爱好,而且我肯定比你做的好。”
“做饭。”
“否决,可以用钱解决,你至少要比钱有价值。”
“陪你聊天。”
……我是话痨的事这么明显吗?
“会开车吗?”
“会。”
“这时候找司机挺难的,暂时留下吧。”
这算是暂时离开安乐堂了,不过还不知道院长是什么打算,走完这步棋反而变得被动了。躺在床上我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了,直到中午被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