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弯月如钩。
一弯清月从一漫无际的芦苇荡中升起,清柔宁静的月光下,漫漫的芦苇摇曳,芦花飞杨点点如雪。
四周蛙声连绵,偶尔有水鸟的啼叫,夏虫呢喃,空中点点萤光,左飞右舞,划出圈圈连连的轨迹,那是萤火虫在舞蹈。
犹如一幅清新又婉转的图画,叫人赏目悦心。
风,运行在水面上。
徐徐凉风沿着河面吹袭而来,沁人心脾,蚀人肺腑,风中夹带着那一股凉凉的水气。
它是新鲜的、怡人的,吹在身上是温柔而又舒适无比的。
可惜,如此美景蒋回无心观赏。
如此凉风也无法解蒋回心头躁热不安。
问蒋回为什么不安?
身后有一只大辽国的“人头蜂”在追着蒋回,你说蒋回能安吗?
蒋回拚命地划着浆,不时地向回头向后面看。
蒋回不知道后面的追兵离他有多远,但蒋回想,不会太远。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应该能够追上蒋回。
因为蒋回的船速越来越慢了。
蒋回的胳膊沉的要命,特别是当他使劲划水时,伤口又崩裂了。
血在不断地流,慢慢地抽空了蒋回的力气。
蒋回受了伤,有好几处伤。
胳膊上一处,肋下一处,胯上一处,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不致命,但是可是流了不少的血。
再加上这两天高度的精神紧张,躲避追捕,没吃没睡,蒋回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身子虚弱得很。
蒋回划船的手,不,是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打着颤。
蒋回知道,如果不停下来歇歇,他可能会因为力竭一头栽倒进河里溺毙。
不行,他得歇歇。
无论如何蒋回都要休息一下,喘口气。
还好,蒋回知道前面不远处,在河中央,有一个地方,可以歇脚。
汝河水距大宋朝的蔡州府,蔡州府古称悬瓠城,离城有五里之地,河中央有一处沙洲。
这一块地方,高出水面少许,就像一个鳖壳一样,浮在河心里。
悬瓠城的当地人都叫它“老鳖盖”。
沙洲之上,搭了一个小小的草棚凉亭。
每到六月,芦花绽出,如六月飞雪,便会有一些学子文人到这里结社唱诗,观景吟诗。
蒋回的船驶向近那沙洲。
黑夜之中,远远地望去,沙洲之上,竟然有一星火光在跳动。
那火光忽闪忽闪地动着,像一团聚集在一块的萤火虫,在跳着集体舞。
而在沙洲的草棚之中,隐隐地看到有一个人影在火光的旁边忙碌着什么。
奇怪,这大半夜的,什么人还会呆在这里搞什么事?
蒋回的船近了沙洲。
蒋回看到,在沙洲的边缘,系着一只竹筏子。
借着如水的月光,蒋回清楚地看到,草棚之中,有一个人,席地而坐,对炉烹茶。
那红红的光,就是小泥炉中炭火发出的光。
蒋回想,这一定是个读书人,诗人词客,才会有这样的雅兴,大半夜的跑到这沙洲之上,品茶赏景。
听到动静,他抬头扭脸,朝蒋回这里看来。
火光映着他的脸,蒋回清楚地看到,这竟然是一个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张英俊的脸。
脸上有着一双可爱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你看那眼睛,像高原的碧湖,清沌,宁静;
又如夜空的星辰,温柔、明亮,把一张脸衬托得极其柔和而富有光彩。
最有趣儿的是他脑后还拖着一条不长的小辫子,小辫子上拴着的两个小铜钱儿。
少年手里握着一个小茶杯,瞧见蒋回,他并不惧怕,也不吃惊,反而是冲蒋回举起了手中的小茶杯,对蒋回邀约。
少年:“相约不如偶遇,偶遇不如邂逅,有缘的陌生人,水已沸,茶正好。不如来喝上几杯可好?”
深更半夜,陡见这样一个少年,还是这样一般做派,此情景显得有一些诡异之气。
这少年是谁?夜半三更,他一个人在孤身一人,在这儿干嘛?
蒋回说:“如此,有烦了。”
蒋回停船上岸,来到草棚内外。
少年:“客人进来坐。”
蒋回:“少年人,你——先看看我。”
蒋回把自己有意地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之下。
蒋回天生就长了一张恶人脸,再加上身上带伤,衣衫上血迹斑斑,手里还握着一把解鱼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十个看了八个跑。
那两个不跑的,不是他们不想跑,一个是吓软了脚儿,一个是直接被吓晕倒。
实话说,蒋回不是一个坏人,反而是一个好心人。
蒋回想把少年给吓跑,因为,蒋回知道他身后的追兵一会儿就到。
那少年在这里,恐怕只会遭殃,身受鱼池之祸。
蒋回这个人,也不太擅于向人解释说明。
所以,还是让他看清楚蒋回的凶恶,直接吓跑了事。
哪知少年却淡淡地说。
少年:“我属鹰的,眼睛好着呢。”
鹰眼敏锐尖利,他的意思是说他早已看到了。
蒋回迈步进了草棚。
蒋回问他:“你不怕?”
少年从怀里拿出两个茶杯,从炉火上提起烧茶的小泥壶,将茶水倒入杯中。
少年问:“你是君子?”
蒋回:“怎么可能?”
少年嘻嘻笑着把一杯茶递过来。
少年:“我这辈子只怕一种人,君子,不,是伪君子。”
蒋回接过茶水:“老子可是个匪。”
少年:“那正好,我是个捕快,蔡州府悬瓠城里的小捕快,专门抓贼的。”
蒋回笑了:“哈哈。”
少年说:“你不信。”
蒋回:“不信。你是不是还要说爱信不信?”
少年这回倒没说这句,而是掏出一块腰牌,递了蒋回。
蒋回接过一看,果然是官府捕快证明身份的腰牌。只见这腰牌的背面刻了“待补”两字。
少年耸耸肩:“待补,就是有了空缺我就会补正。”
蒋回:“原来是个待补捕快”。
少年冷冷的说:“虽然待补,但照样儿可以抓你。”
蒋回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扔了杯子,把双手伸递在他面前。
蒋回:“老子以前是悬瓠城地面上有名的大盗,蒋回。你小子,有能耐,来抓我吧。”
少年听蒋回报出名号一愣,反问他。
少年:“蒋回?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对了,娘娘巷里卖鸡肉丸子的蒋老爹是你什么人?”
蒋回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激动地问他。
蒋回:“那是我爹,你认识我爹?”
少年:“你就是他走失江湖多年的大儿子,蒋回?”
蒋回:“我不是走失江湖,我是——,算了,我爹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突然听到爹的名字,蒋回真的是很激动,很开心,他最最担心的就是生怕——
少年:“你爹身子骨很结实,很硬朗。”
蒋回放下了心,松口气。
蒋回:“他——”
少年:“他不在悬瓠城中,出去找你了。每年他总是要出去几次,找你。”
蒋回的心一紧一紧地,眼眶有些湿。
蒋回尽力忍着。
蒋回的嘴唇颤抖,不由自主地发声。
蒋回:“爹——,不孝儿,儿让您,让您——哎!”
身心俱痛!
蒋回的精气神一泄,觉得全身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
少年瞟了蒋回一眼,淡淡地说。
少年:“你流血太多,身子虚了。可惜我没带药。”
蒋回:“我,我三天,都,都没,吃,吃——”
蒋回想说话,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蒋回闭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少年又递过来一杯。
少年:“再喝一杯吧。”
蒋回接过,喝到嘴里,竟然有一股子血腥气。
蒋回愕然,急忙睁开眼。
蒋回看到杯里竟然是一杯血。
再抬头,看少年正用一个布条缠住他手腕上的伤口。
他竟然割了血来给蒋回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