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娜,醒醒,醒醒。”
一个穿黄色军装的男人推了推他。他觉得身体异常地沉重,努力睁开了一条缝,还没有完全看清,只听砰地一声,他感到一阵疼得令他快要咬断牙齿剧痛,火光和血色在自己的视网膜内一步一步扩大。。。
“别动。”杰里米手中握着一只医用手电筒,耐心地替他擦拭着眼皮。
唐沃睁开眼,看到头顶正挂着一只华丽的大吊灯,燿燿生辉。唐沃觉得脑袋有点晕得厉害,但还是乖乖躺着配合着杰里米擦完了眼睛。
“你。。。你是那天那个大叔?”唐沃偷瞄了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装修相当复古,颇有一种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英吉利式客厅里。暗红杉木的香毯桌子,还有他躺着的苍鹭国风的刺绣沙发都无不彰显出主人的高贵身份。
“你的眼睛充血了,看起来和爆炒过一样。”杰里米打了一个奇怪的比喻,从桌子的木雕花盆里摘下一朵雏菊瓣。奇怪的是,此时正值冬天,那花盆里的雏菊却丝毫没有落季濒死的征兆,依然开的好好的。
“这是三瓣菊,对明目消肿很有好处。”杰里米把花瓣贴到了唐沃的眼皮上,“产自直布罗陀海峡的一座小岛上,往年我曾经去过那儿探险,那里除了会跳舞的野人以外什么都有。我就顺手挖了几株回来,这花一年四季常开。”
“大。。。大叔,这里是哪儿?我外婆呢?”唐沃感到眼睛十分清凉,一种积聚到眼睛的酸痛和肿胀感一时间缓解了很多。他的眼珠已从火红色恢复了正常,在晒进落地窗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褐色。
“这里是———”杰里米依旧穿着那件旧到发白的酒红色西装,他头上的白发乱糟糟的,张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滑稽中二的,怀抱整个屋子的动作,“长夜街221号———史上最有潜力的,杰里米?R?杜邦的独家报社。”
“报社?”唐沃从沙发上爬了起来,那种眩晕的感觉越发地强烈了。
“你昏迷两天了,脊椎被那个辣妹打断了,医生重新帮你接好了,但短期你的平衡能力会受到影响。”杰里米看了看唐沃,像欣赏一件修好的作品一般,“说到你外婆,你还欠我个人情,我把她安葬在梧桐市最好的一号公墓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总比暴露在废墟里好。至于后面的葬礼,这就是你的事了。”
“两天?你。。。把我外婆埋了吗。。。”唐沃摸不着头脑,于是躺着盯着那只大吊灯,一点悲意却像撩拨伤口的水一样涌进了心里。
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只能成为回忆了吗?就和父亲那张陌生的脸一样。全部被锁进记忆的盒子里,锁进那黑暗的世界。时间依然会滴答滴答地前进,外婆。。。今后只是一个回忆中的人了。
在那棵柿子树前,他没有等到那个朝夕盼望的人,却先失去了那个总是摘柿子给他吃的人。那最后的支撑,精神上的支柱,一直教他做人,让他有勇气活在世上的人,最后不过是活在他回忆中最疼痛的角落里了。
“医院还在确认震级,忙着组织重建,没人有时间关心一位老人的不幸。但这件事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告诉你的家人。”杰里米见青年的表情十分落寞,打破沉默说道。
“我。”唐沃垂下了头,像一只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的刺猬,“我这样的人,不配谈什么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不起的人。”
“说的对,”杰里米看唐沃的眼中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杀意,但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笑意,“你什么也不清楚。那些电视和报纸上活生生的生命,都因为你不能自控的那一刻起,失去再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你的家庭破碎了,世界已经带给了你悲惨的命运。不过你是想要让你伤害的这些人的孩子和家庭拥有与你一样的悲惨的命运,还是想要真正地改变这个荒唐的世界,选择权在你。”
唐沃猛地抬起头,看了杰里米一眼,只见杰里米依然面带着一种吊儿郎当的笑意,但一股既高傲又沉重的气氛在他说出这些话为止便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邋遢老头只见了第二面就如此清楚他的底细,崩溃的情绪和混乱的大脑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但杰里米的话每一句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刺得他肠胃有些痉挛。
“走吧。”杰里米背对着唐沃走到了门前,“现在梧桐市没有人会知道这场灾难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孩子造成的,如果你总是这么上火,世界可要毁个百遍八遍的。”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杰里米说的221号在一个相当偏的地区,唐沃半天在打到回家的车。等到时,他放下手机,呆呆站在家门口的小区里。他觉得身上有些冷,却迟迟不敢从眼前这个面临着拆迁的老旧小区里进去。
是啊,他怎么敢呢。为了一段不值得的感情,他花光了妈妈的工伤保险。当从监狱出来时,母亲永久的沉默已经表达了对他一切的回答。更何况,明明和外婆说好,与母亲一人照顾外婆一周,可是轮到自己时,却成了最后一周。
她还在生他的气吗,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他,又该怎么告诉她这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的事。
“你回来了?”老小区里的看门人望着出神的唐沃迎面打了个招呼。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从小就很调皮的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嗯。。。”唐沃木讷地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看门人,见他已经迎了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讷讷地走进了小区。他觉得这些事可能确实只能当面告诉母亲,强过逃避与沉默。
熟悉的楼道出现在他面前。他想起从前站在矮矮的楼道阳台上,推着轮椅上的妈妈看天空落下的雪。那时候,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触碰空中的雪花。“沃沃,我们去打雪仗吧。”妈妈有些开心,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了,外面太冷了。”其实唐沃很清楚,并不是天太冷,而是她知道,坐在轮椅上的她一辈子只能透过这小小的阳台去爱这大大的世界了。
唐沃忐忑不安地敲了两下门,却发现门正虚掩着。他在上来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妈妈出来晒太阳,为什么没有关门呢?
唐沃一下推开了门,只见逼仄的狭小空间内,鞋橱和墙壁都擦得干干净净,门口的鞋子摆的整整齐齐。妈妈是个讲究的人,就算不能站起来,但出门一定会换鞋子的,为什么会把门虚掩呢?
唐沃冲入客厅,发现空无一人,家里的小风扇嗡嗡嗡地响着,伸手一模热热的,明显开了很久。他转而冲入卧室,厨房,卫生间,可是在这个不到75平的破旧小房子里,怎么也找不到妈妈的影子。
“。。。妈。。你在哪儿。。。”唐沃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又是那种不祥的预兆,再次笼罩了他的心头。
“您的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你在哪儿啊!”唐沃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他刚刚失去了那根救命稻草,现在又找不到了自己的母亲。脸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等等。。。”唐沃想起进门的时候,在鞋橱上看到了一盘磁带。家里没有电视,妈妈平时会打开收音机来听,但她向来爱惜磁带,会装得整整齐齐,怎么可能随手放在鞋橱上。唐沃冲到门前,在鞋橱上拿起那盘磁带,只见上面的包装纸是纯白色的,用黑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像蛾一样的手绘,长长的卷曲的触角,缓缓张开的条纹翅膀。
唐沃一咬牙,把磁带放进了收音机。前一分钟时磁带发出了滋滋的刺耳杂音,直到一分零一秒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唐沃先生,非常有幸能够认识您。”是一口地道的慕利国口音,男人十分谦逊,但语调却像没有感情一般冰冷,“我是K先生,您在医院的所作所为我非常地清楚。对于您这种拥有非凡潜力的人,我非常地感兴趣。我的手中也拥有与你相关的很多深度资料,所以很想寻求与您合作的机会,但是———”
声音语调一转,冰冷中透出了浓重的杀气。
“我很清楚您是不会轻易接受合作的大人物。所以为了我们今后的愉快共识,我们暂时请您的母亲到一个神秘的地方一叙对您的仰慕之情———”
唐沃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背靠着小屋里脱漆的老墙壁,尽量让自己冷静听完接下来的内容。
“我们将令堂奉为上宾,您请放心,她的衣食住行我们并不亏待。您只需要完成我们交给您的七个任务,我们会专程将令堂送回您这里。”
七个任务?唐沃攥紧了手中那只白色的磁带盒子。为什么这上面只画了一只蛾。。。什么都没有。。。到底是谁?
“您听好,第一个任务———”
“我要您前往巫哈兰的首都伏尔基,在那里,我会首先以某种方式见您一面,一睹您的真容。今天是12月19号,明年的4月12日复活节,我将在伏尔基准时等您,期待您的到来,唐先生,不要幻想报警,为了令堂的安全,诸事三思。。。”
磁带又一次发出了滋滋的噪音,唐沃觉得自己的完全消化不了这件事。杀死自己的混混,阖然长逝的外婆,医院里出现的怪异女特工。自称是自己大脑意识,能够停止时间的少女,自己突如其来的超能力,白头发的怪大叔,被绑架了的母亲,奇怪的磁带,还有这突如其来的七个任务。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几天内,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这么多的讯息。
唐沃无助地瘫坐在地上,他想报警,可是一想到母亲在收音机里那个自称K先生的人手里,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的底牌。
可是,如果不报警,他根本没有办法和这磁带里的神秘人周旋,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出国,跑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国家和首都去见一个怪人。。。
没救了吗?
唐沃掏出手机,想查查自己银行卡上到底还有多少积蓄,冷不丁地摸到了一张材质非常粗糙的纸片。
“这是。。。”
唐沃拿起纸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熟悉的烫金大字。
白喉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