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又要回你家?五一、十一要回你家,清明、端午要回你家,元旦、春节要回你家,为什么连年假都要回你家!”章游天咆哮着。
“为什么放假总是要回我家,难道原因你不知道吗?我妈怎么可能同意咱们外出呢?”骆蓝地说。
“难道你妈要看我一辈子?!要回你自己回,我不回!”章游天说完摔了门就出去了。
章游天在一家旅游杂志公司工作,外出拍片,伏案写稿,排版,校对。因为热爱旅游,从不觉得工作辛苦。因着工作,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外出差,工作之余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家里的墙上贴满了从祖国各个地方寄回的明信片,还有她露着牙齿的灿烂笑脸。
但是两年前章游天怀孕了,她还来不及为小生命的到来而欢呼,就因为工作劳累而流产了。流产当天,章游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怀孕了。
骆蓝地的母亲赶到医院,不由分说给了她一巴掌。
因为一份收入微薄、异常辛苦、没有前途的工作,章游天丢了一个孩子,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骆母说:“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从此,骆母禁止章游天出差,禁止章游天外出旅游,禁止章游天从事一切高强度的活动。章游天被强制朝九晚五,却在晚上偷着在家里加班。通过网站、纪录片,为杂志写稿。
章游天因为勤奋的工作,获得了公司颁发的“最佳潜力奖”,奖品是两张机票,全球各地任意飞,公司报销费用。
章游天原本计划利用年假时间,挑个好地方,却没想到刚开口,就被骆蓝地否定了。
章游天在小区里游荡,没穿外套,没带钱包。10月的深秋,小风一吹,飕凉。掰开手指细数一下,竟无处可去,真是悲从心起。
章游天嫁给骆蓝地时,嫁得豪爽。扯着一床棉布,没有要彩礼,没有要房子,飞了半个中国把自己嫁给了这个志同道合的男人。只是因为,她以为他懂她。
章游天和骆蓝地是在云南玉龙雪山认识的。
报名参加”玉龙雪山一日游”的都是两个一对、三个一群的小团体,落单的只有章游天和骆蓝地。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礼貌地搭了两句话就自然而然聊了起来。
章游天是一个人来旅游的,她计划在大学四年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等以后工作赚钱了,再去国外四处游荡。要在有生之年看更多的风景,认识更多的朋友,用脚步丈量这个五彩的世界。
骆蓝地是和朋友一起来旅游的,但是朋友还没开始爬山,就有了高原反应,因此留在客栈拼命吃着巧克力吸着氧。剩下骆蓝地一个人,前往雪山。
登山结束后,章游天邀了骆蓝地去吃四川老火锅。热辣滚烫的锅底,香味四溢的碗料,一顿饭下来,从胃里暖到头发梢。章游天打了一个饱嗝说:“唯有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
应骆蓝地的要求,章游天给他讲了内蒙古的大沙漠,沙漠像温情的少女,张开整个身躯躺在地上,有骆驼、有人群、有越野车,带着帐篷和睡袋,驰骋在沙漠上;
讲河北昌黎的黄金海岸,沙子可以从脚趾缝中流下去,在蜿蜒漫长的海岸线上,可以钓螃蟹,可以和小朋友踢沙滩排球;
讲漠北的北极光,北极光像一条银色的河流,在天上流淌。
骆蓝地眼中闪着光问:“看见北极光的人都是超幸运的!真羡慕你!你向着北极光许愿了吗?”
“当然啊!我祝自己越来越美,早日走遍五大洲七大洋!”
“还有吗?比方说家人身体健康,自己事业有成?”
“我没有家人,我们家就我一个人。”
骆蓝地怔了一下,章游天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这没有什么好诧异的。对了,我还许了一个愿,希望路上有个伴,能一起去看世界。”
“那,那你下次叫上我一起吧!我陪你去!”
从骆蓝地过去的成长经历看,他是一个标准的宅男。这次要不是室友拉着他出来,估计他的假期就贡献给代码和游戏了。但是他被章游天和她迷人的经历深深吸引了。从前他的世界只有计算机语言,天体物理,数学极限,章游天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一言为定。”章游天伸出小手指和骆蓝地勾了勾,“在旅途中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的想法幼稚而任性,只有你想和我一起去,小胖子,你好特别。”
骆蓝地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云南分别后,章游天和骆蓝地在网络上天南海北聊了许多。从早晨第一句早安,聊到入睡前的晚安,然后一句晚安说了一晚上,说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来,又变成了早安。
于是在毕业前,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骑川藏线。
从成都到拉萨,骑了25天,晒脱了一层皮,摔了三次跤,最严重的一次摔得岔气,直不起腰。两个人躺在马路边的山坡上休息了许久,因此当天的路没有赶完。
天擦黑后骑了没多久,两个人来到了一段狭长的隧道,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灯,是川藏线上有名的打劫高发地。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开着手电硬着头皮钻进了隧道。
章游天问:“要是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骆蓝地说:“你别怕,我保护你,你先跑,我来断后。”
那个时候的骆蓝地虚胖,看起来像一个结实的秤砣,其实是一堆不太顶事的五花肉。
章游天笑了,“跑什么呀,乖乖被宰就好了,命比钱重要。”
骆蓝地说:“那不行,你怎么知道他们要钱还是要色。你还是骑到我前面吧,你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比较安心。”
章游天快蹬两步,骑到了骆蓝地的前方。她感觉背后有一双小眼睛黏在了自己身上,感觉异常安全。
从西藏回来之后,章游天和骆蓝地都毕业了。她扎了一床小被子,飞了半个中国,把落脚地从南方搬到了北方。
她说:“我四海为家,去哪里都好。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然而两个人一起的旅行有一次,也只有这么一次。
毕业后,章游天去了现在的旅游杂志公司。
因为经济不景气,骆蓝地暂时去了母亲朋友的游戏公司。加班是常态,不加班的时候骆蓝地也会陪章游天去近郊玩耍,但是常常会在往返的大巴上昏睡过去。
骆母是一个护犊情深而且特别恋儿的人,她常常打电话说:“宝宝放假回不回来?妈妈给你炖排骨。”
章游天陪骆蓝地回家吃排骨,吃酱肘子,吃炖猪蹄,吃烤鸡翅,好吃的是不少,但是缺了美景的美食总觉得食不知味。而骆蓝地却就像吹起来的皮球,整个人自带游泳圈,仿佛早已忘了要一起去看世界的约定。
章游天在小区里溜达了十几圈,眼看着就要过了12点,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越想越悲,怒从心起,“凭什么吵架是我出来啊?让他滚到外面来。”
章游天气咻咻地正往家里走,收到了骆蓝地的信息,是两张机票的截屏,泰国曼谷。附了一千字的道歉短信。
章游天问:“那你妈呢?”
骆蓝地说:“老太太那边我去搞定,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或者干脆不告诉她。”
章游天这才咧嘴笑了,回复道:“跪在床上等女王恩宠吧。”
为了用最少的钱看更精致的风景,章游天开始做攻略,浏览了海量帖子,从下班一直忙活到骆蓝地加班回来。
“老婆,没有饭吗?”
骆蓝地鞋还没来得及脱,就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下,可是滴水没有,“渴死我了,老婆,昨天就没水了,你没叫桶装水吗?”
眼疾手快,骆蓝地看见一只小强猖狂地在地板上撒欢奔跑,抬脚落鞋,小强变成了尸体。
“饭也不做,水也不叫,地也不扫,衣服不洗,被子不叠,章游天,你真是要上天吗?!”
章游天小跑着出来说:“老公,我抢到五星级海边特价房,尾单甩卖!”
“老婆,除了玩,你能对咱家也上点心吗?”骆蓝地指着桌子说:“前天吃饭的油点怎么还在?”
“我怎么就是玩呢?我出去旅游还可以顺带拍照、写文稿,这也是我的工作啊!况且,我和你一样白天工作8小时,晚上回家还要查攻略,你有手有脚,凭什么家务一定要我做?”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晚上还有工作。”骆蓝地放下公文包开了门,去楼下吃面了。
章游天原本装了满心欢喜,还准备了一个熊抱,但是杵在门厅,只能听见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飞往曼谷的飞机上,空姐很美、笑得很甜,可是章游天的心却冷冰冰的。
骆蓝地是在旅行前两天才临时说有事,去不了了。由于公司修改了游戏方案,骆蓝地要连夜写代码、修复BUG。
章游天二话不说趁骆蓝地上班的时候,拉着行李箱就走了。
让骆蓝地气到爆炸吧,让骆蓝地的母亲也爆炸吧,反正章游天自己已经爆炸了。
他们三周年结婚纪念日,他承诺要在海边和她一起看日出。他到底是忘了结婚纪念日,还是忘了他自己的承诺?
飞机落地,这是章游天第一次出国游。
取行李,安检,入关,出机场。
似乎不难,章游天又找回了一个人旅行的感觉。除了心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
章游天拖着行李箱,按查好的攻略去大巴站等车。从上午9点等到13点,被告知中午的大巴取消了。
如果不坐大巴,打车过去就要多花3倍的钱。章游天并不是一个有钱人。
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边工作边等待。等到了下午4点,才缓缓发车。
5个小时的车程后,章游天被扔在了芭提雅的某个车站。没有导航,不辨方向,只是隐约从来时的路况判断大海在那边,定的酒店在大海旁边,那么向着大海走是没错的。
走着走着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见停。走了30分钟,章游天进入了一片居民区,有卖芒果的,卖pancake的,卖假nike的,可还是看不见大海。
这时,天已经黑了。
有一些外国人冲着章游天吹口哨,章游天有点后悔穿了热裤。
疾驰的摩托车勾到章游天的手包,那里面有所有的现金、护照、银行卡。
章游天不知道是该护着行李箱,还是去追小包,犹豫之际摩托车已经骑远了。
所以两个人的时候没有在川藏线上被抢劫,一个人的时候却在异国他乡被抢劫了。真是人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只听“咣当”,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是摩托车摔倒了吗?
一个卷发棕眼的男人把章游天的小手包还给她,男人叫TOM,来自法国巴黎,肌肉分明,肩宽腿长,比骆蓝地帅一百倍。TOM去过非洲、去过南极、去过亚马逊,TOM带章游天找到了她的酒店,TOM邀请章游天一起吃个宵夜,章游天同意了。
坐在芭提雅海滩旁,感受着咸咸海风的吹拂,吃着现煎的菲力牛排,眼前还有帅气逼人的长腿欧巴。原来世上除了美食、美景不可辜负,还有美色。
上天果然不辜负自己。章游天喝了一口水,“咕嘟”一声,她夹紧双腿提醒自己,“我可是个已婚的美丽少女。”
男人用流利的英语和章游天交流,章游天还以为自己考过的四六级要全部还给老师了,没想到竟有一天还能干如此风花雪月之事。
章游天一边和帅哥聊天,一边盯着手机,但是手机一直没有响起过。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章游天以为连上WI-FI后,会被骆蓝地的微信刷屏,没想到刷屏的也只有各种公众号。她有些失落,失落之余仿佛和美男吃饭就没有那么内疚了。
宵夜过后,TOM带着章游天去看芭提雅最负盛名的Tiffany's?Show。全部都是比女人还要女人的人。他们(亦或是她们)穿着公主般的蓬蓬裙,在台上踢着腿,仰着脸。章游天睁大了眼睛,她喜欢看这些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风景。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是说变性,为什么供大家娱乐?”
“因为他们没有钱,没有钱读书,没有钱给弟弟妹妹吃饭,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被送人了。除了这个职业,大部分人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为我们展现的精彩演出,只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为了赚钱?”
TOM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