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看着正在调试着启明星号动力系统部件的陈旭轻叹了一声，抬手把自己这两个月来留出的长发往耳后别了别，缓步走向那个看起来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梁霄记得还是两人还是同学的那几年，她和陈旭总是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一对情侣。可是梁霄却知道，他们两人虽然无话不谈，但她却从未真正的走进过陈旭的心中......
“怎么样？”梁霄走到陈旭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还好吧！接下来就要看聚变核心的自适应程度了......”陈旭轻声回答，手上快速地在全息面板上进行着操作，目光也是在眼前一人多高的动力系统组件和眼下的全息界面之间游移，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忙得不亦乐乎。
“哦......”梁霄将目光从陈旭身上移开，低低的垂到了地面上，“还好......就好。”
陈旭听出了梁霄话语中的失落，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头看向微微低着头的梁霄，“你这丫头，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没有！”梁霄听到陈旭的话，皱了一下秀眉，快速将头抬起，“你管好以自己的工作就好了！还有心思当知心大哥？”
“莫名其妙......”陈旭撇了撇嘴，轻笑了一声，“对了，你来月背基地之前不是跟老师去了一趟中城工厂么？聚变核心的进度怎么样了？”
“进度还要比预期的快一些，”梁霄抬起手腕翻动了一下，一张全息影像投射出来的照片出现在两人之间，“这是三天前，照这个进度来看，明年1月份应该就可以送来这里了。”
陈旭仔细看了看照片，抿着嘴笑了笑，“现在工业的产能真是惊人啊！这么精密的大型机械竟然不到半月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是啊！”梁霄感叹了一句之后，看了看眼前一脸认真的陈旭，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连机器都能开窍，真是比某些人强多了......”
“啊？”陈旭听到梁霄在小声嘟囔，但却没有听清，“你说了什么么？”
“没说什么！”梁霄挥手将照片关闭，一脸怏怏不乐的样子。
就在梁霄和陈旭交谈的空挡，一个中年男人快步向两人的方向走来，但看到梁霄脸上的表情之后，却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叫两人。
“刘舰长？！”陈旭注意到了走过来的这个中年男人，转身迎了上去。
梁霄随着陈旭走开的方向侧头一看，来人正是年初新到任的启明星号的舰长——刘季封。
“刘舰长，您好！”梁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跟着陈旭迎向了正在走来的刘季封。
“两位好！”刘季封向陈旭点头致意了一下之后，微笑着看向梁霄，“这位应该就是梁霄小姐了吧！没想到如此年轻就有这么高的成就，真是愧煞刘某了！”
“刘舰长高抬了！”梁霄抿着嘴笑了笑，“早就听闻刘舰长不喜欢形式主义，没想到夸赞起人来却如此中听。”
“哈哈哈！果然是朵带刺的玫瑰啊！”刘季封朗声笑了笑，“有性格！”
三人一番谈论之后，陈旭微笑着问了一句，“刘舰长，你来找我们是？”
“哦！是这样的，”刘季封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陈旭的肩膀，“陈旭老弟我之前已经见过了，刚才听普琳报告说，梁霄小姐也到了，特地来见见。而且我在动力系统上还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还请二位帮我解解惑。”
“刘舰长，您太客气了！”梁霄笑着点了点头，“您叫我梁霄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刘季封侧了侧身子，“二位，请吧！”
陈旭也站到一侧，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走吧！梁老师！”
在刘季封的带领下，一行人乘坐无人载具，离开了月背基地的工作区，来到了位于基地另一侧的生活区。
一路上，梁霄和陈旭与刘季封相谈甚欢，已然是成为了好友，刘季封更是盛情邀请两人一会在谈完工作之后，一起共进晚餐。
“普琳，帮我把晚餐准备的丰盛些！”
“好的，舰长！知道啦！~”无人载具内响起一声轻快又可爱的回应。
“这个普琳是？”梁霄好奇地问着刘季封。
刘季封将手边的全息界面关闭，微笑着回答梁霄，“普琳是启明星号的总控人工智能，今年新开发的，还在学习中，现在也就跟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差不多吧！”
一边的陈旭听了刘季封的回答之后，点头笑了笑，“怪不得它的声音听起来还蛮可爱的！”
“嗨！这个普琳，一开始可是没少给我添乱！”刘季封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冲着梁霄和陈旭摆了摆手，“整天缠着我问着问那的！”
“那按照这个进度来看，等到启明星号起航的时候，普琳的心智应该也能成熟了吧！”不知怎的，此时梁霄却想起了跟自己朝夕相伴的伊芙和希尔芙。
刘季封点点头，“虽然赶不上ITER总部在核能中心的总控人工智能希尔芙，但是担任助手却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普琳的成长速度虽然趋于平缓，但赶上进度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梁霄安心地点了点头，“毕竟，由您自己培养起来的人工智能，辅助起来也会让您更放心。”
“是啊！”刘季封感叹了一句，“他们虽然说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成长过程却不受我们的掌控啊！”
听着刘季封的感叹，梁霄和陈旭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彼此交谈间，三人已经到达了刘季封位于生活区的住处。随后，就刘季封的疑问，梁霄和陈旭帮助他解决了大部分关于新型聚变核心的问题。
“也就是说，在航行的过程中产生的任何废料都可以成为这种新型核心的燃料么？”刘季封看着眼前全息界面上的文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通过现阶段我跟沈教授的测试结果来看，是这样的。”梁霄肯定地说，“不同于地球上已经建成的核聚变电站，启明星号的动力系统，采用了最新的物质降解反应炉，通过智能筛选和转换，可以实现舰内物质的自循环。”
“物质的自循环？！”不光是刘季封，就连陈旭听到了梁霄的话都感到很惊讶。
“是的。”梁霄看了看陈旭和刘季封，缓声向二人解释着。
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自形成以来便有着一整套的自循环系统，地面上的水分蒸发之后再变成雨水回落到地面之上，便是最为简单的自循环系统。相似的还有生物链，和海洋循流系统，“涌升”等等等。
但是人类的出现，尤其是人类科技的发展，却逐渐将这种自循环打破。生物灭绝带来的生物链的断层，过度使用自然资源造成的能源枯竭，气候突变，病毒变异等等，总体来说都是自循环系统——也可以说是生态平衡——被破坏所带来的恶果。
但随着可控核聚变的实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地球上所使用的聚变核心，虽然已经趋近零消耗，但是仍旧需要在水分中提取氘氚原子。我跟沈玉衡教授以及其他研究人员，在研究过程中发现，现有聚变反应的熵值仍在不断增加，看似无消耗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在一点点的消耗着物质。
虽然我们不能创造出完美无缺的自循环系统，但是基于超导聚变核心，我们可以在启明星号这个在宇宙广域尺度中航行的空间，尝试着构建一个拟似的自循环系统。
通过降解反应炉，将启明星号在航行过程中产生的，所有高熵的垃圾收集起来，降解为动力系统可用的原料，以此来达成舰内物质的自循环。
沈教授和我，前两年已经将这种技术应用在了民用的核动力列车上，效果还算理想。聚变核心本身的物质耗量就很低，降解一个水杯，就能为列车提供很长时间的动力。
IES也认可了沈教授和我提交的新型聚变核心的测试报告，通过了在启明星号上应用这一技术的申请。
“所以IES才让沈教授担任启明星号的首席科学官！”刘季封听完梁霄的话之后，恍然大悟，“没想到啊！这......这不就是......”
刘季封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一直沉默着的陈旭缓缓开口，“永动机。”
“对！”刘季封拍了下手，赞同地用手点指着陈旭，“这不就是人们口中永远无法实现的永动机么？”
梁霄轻声笑了笑，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虽然很像，但本质上不是。”
“梁霄，”陈旭转过头，严肃地看着梁霄，“老师真的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真正实现物质的零消耗么？”
“他老了，想的事情也比我们更深邃......”梁霄叹息了一声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身的思想就很乐观，总是对那些抱着绝望论调兀自焦虑的人嗤之以鼻。总是在找寻新的出路......”
“新的出路？”刘季封听到这里有些懵，“什么新的出路？”
“‘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这是沈教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梁霄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忧虑，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刘舰长，您知道现在全球范围的群体性焦虑吧！”
“这个我知道。”刘季封听了之后，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最近也是越来越严重了，自杀率飙升的同时，还伴随着一些小规模的暴动......”
“人类思维的广度，是随着科技进步的脚步不断扩大的。”梁霄沉声说着，“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有过这样的比喻：我们所拥有的知识是一个圆，圆越大其圆周接触的未知面就越多。”
“站在个人的角度上，当然是不断的求索，来寻找自己未知的答案。可是现在这个时代，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万维网络，人工智能以及其他各种方式来获取从古到今全人类的知识。”
“这样确实代表了我们在进步，知识共享所带来的是科学知识信息的完全对称，全人类的圆基本都重合为了一个，一起面对着还无法解决的未知。而这种未知是各种专精领域的精英都无法解决的，当一个完全没有涉足过这个领域的普通人看到之后，会怎么样？”
“刘舰长，刚才你的那些问题是出于什么心情问我的？”梁霄说到这里，反问了一下刘季封。
刘季封思考了一会，沉默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明白了梁霄的意思。
确实，当他看到整个动力系统的设计图时，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凭借自己掌握和搜索到的工程学知识，他竟然无法理解这个系统，疑惑渐渐转变成了一丝丝焦虑，不断地困扰着自己......
梁霄看见刘季封脸上的表情之后，知道他已经明白，继续说着，“可控核聚变的技术使我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这种对未知的焦虑也极大地凸显了出来，这是对我们的考验。而沈教授将希望寄托于这次星际航行的原因，就是想在这片星辰瀚宇之中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什么样的出路？”陈旭轻声问了一句。
梁霄仰面叹息了一声，随后望向刘季封身后的观察窗，窗外宇宙空间中的点点星辰好像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只要重新踏入最原始的未知，就能找到不同的答案......吧！”
梁霄这句自言自语一般的回答，让空气安静了下来，他们沉默着，各自思考着，企图从摆在面前的棋盘上找到自己的下一步......
沉闷的气氛静置了一段时间之后，刘季封挥手将三人中间的全息界面关闭，尴尬地笑了笑，“难题有很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答完的！”
“嗯！”陈旭点了点头，看向一边的梁霄，“凌霄，你也别太沉浸其中了，我相信你和老师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那你呢？！”陈旭的话一下点燃了梁霄心中的导火索，“陈旭！我跟舅舅要走80多年！哪怕是到了‘安诺恩’之后不做停顿地回来，用光速回来！也得百多年之后才能回到地球！你明白么？！”
陈旭看着突然发飙的梁霄，心中猛地一紧，他知道梁霄和沈玉衡想要让自己跟他们一起登上启明星号，但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罪，他无法也不能逃离，只能让蒋帆代替自己......
刘季封看着眼圈发红的梁霄，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陈旭，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又尴尬地笑了笑，“别激动，陈旭，梁霄，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我们先吃饭......”
就在刘季封尝试着劝解两人的时候，整个房间的灯光突然完全熄灭，整个房间内闪烁着应急电源灯的红光。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刘季封迅速做出反应，急切地呼叫着总控人工智能普琳，“普琳？普琳！”
可不管刘季封如何大喊，那个轻快可爱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就在三人有些惊疑的时候，整个月背基地的公共广播频道传来了一阵焦急的声音。
而让三人更为惊讶的是，这个声音不是人工智能普琳的声音，而是一个普通男性人类的声音。
“刘舰长！刘舰长！请您速到指挥中心！总控人工智能......普琳，竟然......消......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