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韩世忠,不过是禁军中身份最为低下的一名普通士兵,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皇上,初次见面就送他一份厚礼,惊诧、感动,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这份浩荡皇恩的迫切心情,一起涌了上来,双眼泪花闪现,嘴唇哆嗦着又要往地上跪。赵吉看出火候已经到了,及时的一把搀扶住韩世忠:“朕送卿家这把宝刀并不是白送的,朕有事求你,你愿意做吗?”
此时别说皇上分派差事,即使让韩世忠去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韩世忠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朗声道:“皇上有何驱使,小人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赵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说道:“朕要出宫走一走,让卿家陪同,可以吗?”
送一把宝刀再分派任务,还不知是何等难办的事,没想到是陪同皇上散步一样的轻松。一直侍立一旁不敢插话的高俅,见韩世忠楞在那儿没有马上答话,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皇上让你陪同出宫是何等的荣耀,你小子还不赶紧谢恩。”
韩世忠眉头紧皱,语无伦次道:“皇上,小,小人……”傍晚刘仲武在分派他进宫守卫时,特别强调,他今夜的岗位在这座宫城内,不得跨出宫门一步。原本认为皇上求他办事,定是在皇宫内部,现在皇上却让他陪同一起出宫,不知如何是好了。赵吉问道:“韩卿家,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成?”
细碎的北风一直吹着,韩世忠脑门却冒出了汗,答道:“禀报皇上,殿前司刘太尉将小人派进皇宫时,再三交待,如果没有他的命令,小人不得擅自出宫,小人并不怕军法从事,但身为禁军兵士,严守将领乃是本分,俺不能……”
刘仲武同样是高俅的直接上司,并且自高俅进入诸班直当差以来,从未给他过好脸色,所以高俅也不想轻易得罪刘仲武,但看到赵吉越发阴沉的脸,顿时胆气壮了起来,大声斥责道“刘太尉?你说的是刘仲武吧,你竟只听他的,不听皇上的……”
“闭上你的嘴!”赵吉严厉的目光瞪了高俅一眼。他认识到韩世忠年纪太轻,性格又太憨直,强按的牛头不喝水,循循善诱的口气道:“在韩卿家看来,是朕应该听刘太尉的,还是刘太尉应该听朕的?”韩世忠想了想,回道:“您是皇上,天下的人都应该听你的。”
“你说的一点不错。”赵吉道:“既然刘太尉都听朕的,你是他的部下,是不是该听朕的?”原先莫衷一是的韩世忠,一脸阴云很快散尽,口气也随着爽朗起来:“俺当然应该听您的。”
“好!”赵吉赞了一声,向韩世忠道:“既然愿意听朕的,那就陪朕一起出宫。”
完全失去心理负担的韩世忠,没有忘记地上的武器,捡起长枪扛在肩上,拘谨的跟在了赵吉的身后。
一名普通军士扛着枪紧跟皇帝身后,这情形要是让人看去,立刻就能传遍整座皇宫。赵吉更怕向太后发觉他出宫一事,向韩世忠笑道:“卿家扛着这枪不嫌累么,就留在这儿吧。”韩世忠正色道:“小人刚参加禁军时,刘太尉就告诫过小人,枪在人在,如果枪不在,小人也就不在了。”
像韩世忠这般英雄了得,奉刘仲武的话都如金科玉律,由此可见,刘仲武在禁军中威望之高,而他偏偏又是向太后的人,要想顺利夺权,此人将是最大的障碍。但如何除此心头大患,赵吉却毫无办法可想,看来也只有向曾布讨教了。
赵吉急于要出宫去见曾布,指着高俅向韩世忠道:“你带着这枪太不方便,交给他吧。”韩世忠对刘仲武的训导已经入骨入髓,极不放心道:“把俺的枪给他能行吗?”赵吉为了让他放心,吩咐高俅道:“韩卿家的枪暂时交你保管,等我们回来,如果少根枪樱子,拿你试问。”
高俅认为他对这位皇上了解太深了,这时辰让韩世忠陪着出宫,准定想找个地方风流快活。这等好事让这毛头小子抢了去不算,还要替他看管武器,那个别扭劲就甭说了。望着跟在赵吉身后逐渐远去的韩世忠,高俅暗自咬牙,便宜不能都让这小子占了。想到这儿,他四下望了望,跑到对面,将手中长枪插入梅花树丛,然后看准赵吉二人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赵吉急着要出宫去见曾布,却不知曾布府邸在什么地方,抱定了出宫再打听的主意,信步向南面而去。远远的刚看到城门洞,两名守卫军士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厉声问:“你们什么人?这时辰到这儿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停下。”韩世忠为人憨直,却不木讷,大声应道:“皇上驾到,你们大喊大叫算怎么回事?”一问一答,两名军士已经跑到近前,见赵吉一身黄袍,虽然不认得,也清楚果真是皇上到了,慌忙一起跪下叩头请罪。赵吉想从这座门出去,就起了笼络之心,和颜悦色道:“你们连朕也敢拦下,足见你们忠于职守,一但有机会,朕要好好褒奖你们。”
守卫外宫门的都是些低等守卫,别说褒奖,能够得着皇上亲自跟他们说句话,已足够跟同伴吹嘘半个月的。立刻激动得脸色通红,其中高个军士得意得有些忘了形,抬起脑袋问赵吉:“皇上,您这时来到此处,是不是要出去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四个字提醒了赵吉。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龙袍。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在街上走不出百米,准定让人围得水泄不通。
赵吉初来乍到,又是这种时候,到哪儿去找两身便衣呢?他正在犯难,忽听到身旁的韩世忠火烧火燎道:“皇上,您让他看管俺的长枪,他没有好好看着,还跟了来,也没见他扛着俺的枪……”赵吉思索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高俅,顺着韩世忠手指的方向,望见高俅顺着御街上灯光的盲区,蹑足潜踪向这边而来。
赵吉望见高俅,顿时有了主意,向他奔来的方向招了招手。皇上是在叫他。高俅大喜过望,不再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了,一路狂奔到了近前,喘着粗气道:“小的,小的早想劝说,韩世忠一个毛头孩子,大家,大家只带着他一个人出宫,是万万不……”“行”字尚未出口,赵吉冷不丁勃然大怒:“大胆高俅,你已犯下欺君之罪,你可知晓?”
赵吉安排高俅替韩世忠看管枪支,他没有尊旨行事,此事说小可小,说大也大,上纲上线定他一个欺君之罪并不为过。高俅看赵吉像是玩真的,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连声哀告:“皇上,看小的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赵吉本想再戏耍他一会,一是有正事要办,二是这个地方也不适合。说道:“想叫朕饶了你也可以,限你半个时辰,务必找来两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如果找不来,或走漏了风声,朕定杀你个二罪归一。”
事情出现了转机,高俅松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谢恩之后,起身向守卫宫门的军士道:“你们都看到了,高某现在奉的是皇差,还不赶紧开门放行。”两名守卫不敢怠慢,很快便将宫门打开,把高俅放了出去。
在这儿再待下去,不知还会遇到谁,赵吉制止准备关上宫门的守卫,带韩世忠走出了门洞。
北宋经过百多年的发展,经济得到空前的繁荣。到了宫门外,赵吉便看到,距离皇宫不远,街道纵横,旅店、商铺鳞次栉比,华灯映射下,到处欢声笑语,好一派繁华景象。
为避免受到惊扰,赵吉不敢再走了,想找个僻静所在等一下高俅。两名守卫善解人意的跟了出来,指着左侧紧靠宫墙的一座小房,向赵吉建议:“高太尉替皇上寻找微服私访的穿戴,还得会工夫,皇上如不嫌弃,就去值房歇息片刻吧。”
赵吉赞赏的看了看两名守卫,向韩世忠道:“高俅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衣服找来,咱们去那儿坐等。”
赵吉刚在值房坐下不久,高俅一溜小跑又回来了。不愧混了多年的东京街头,片刻工夫,不仅找了三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他自己竟然已经先换好了。高俅贼心不死,仍然不想把便宜都让韩世忠占了。赵吉明白高俅的心思,暗暗思忖,韩世忠武艺虽精,社会阅历等于零,有高俅跟着,可以少去许多麻烦。
赵吉由高俅伺候着很快换好衣服,却发现韩世忠并没有换,奇怪道:“韩卿家,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你还不快点把衣服换了。”韩世忠嘟囔着嘴道:“他不知把俺的长枪扔哪儿去了,俺越想越不放心。”刘仲武军纪虽严,韩世忠并不是怕这些,那杆长枪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所以才害怕丢失。
这小子是不是缺心眼?高俅不愿理会韩世忠,向皇上笑道:“既然他不愿跟随皇上,就让他回去,小的一个人也能伺候您。”
没有一个可靠的保镖,还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凶险。赵吉瞪了高俅一眼,道:“韩卿家视武器如生命,正是不忘本的表现,你要好好学学。”然后向韩世忠道:“韩卿家尽管放心,如果那厮把你的长枪弄丢了,朕砍他的脑袋。”高俅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再轻视韩世忠,一旁帮腔道:“你的枪被藏得好好的,假如真的找不见了,刘太尉找你算账,由俺替你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