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偷偷来见曾布这等大事,能让他参与其间,可见皇上还是将他当成了第一等的心腹。高俅满心欢喜,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曾宅。但去得麻利,回来得快,刚过了片刻功夫,一脸晦气地奔回到赵吉的面前。
赵吉看了看高俅的脸色,奇怪地问:“咋回事,没有见到曾布?”高俅气咻咻道:“见到了,只是他太不是东西……”赵吉思维中马上闪现,高俅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难保不是想从曾布身上敲诈一番,而没有得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是不是狗仗人势,想敲曾大人的竹杠,他没有理会?”高俅赶紧辩白:“皇上,您可冤枉死小的了,即便借小的三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哪!”
“既然你没有敲诈曾大人,又是如何得罪的他?快点说!”赵吉跨前一步,双眼紧盯高俅的脸,似乎想从他表情中找出真正的原因。
赵吉目光中充满了狐疑,着实令人感到恐惧。高俅想往后退,又不敢,猛地往地上一跪:“小的实在没有得罪曾大人,只是告诉他说,皇上要见他,没成想他竟让小的转告皇上,他是被朝廷明发圣旨贬黜的罪官,不宜私下与皇上相见,还是请皇上回宫吧。”
曾布不愿见他,莫不是被向太后吓怕了?赵吉在早朝时与向太后发生激烈冲突,如果不是曾布据理力争,他的皇位十有八九不保。这样一个敢作敢当之人,不至于畏惧向太后到这种地步吧。
热脸贴了冷屁股,赵吉感觉无望又无味的很,也只得长长嘘了口气道:“既然曾大人不愿见朕,咱们回去吧。”
高俅搞不清赵吉为何有此一行,但他清楚,贵为当今天子,趁夜偷偷出宫,要见一位遭到贬黜的朝臣,必然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商量。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连膝盖的土都未拍打,向赵吉请求道:“请皇上让韩家兄弟再跟小的去一趟,绑也把曾布绑来见您。一个罪臣还反了他了。”
“你不可犯浑。”赵吉叱责了高俅,四下望了望,“此处人多眼杂,咱们不能待得太久,快点走。”
无功而返,赵吉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自古以来,能陪同上司逛街游乐,是多少下属巴望不着的事,何况是陪着当今天子。过了这个村,未必有这个店了。眼看距离皇宫已经不是太远,高俅忍不住道:“皇上,您出宫快两个时辰了,估计早饿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宵夜?”
由于想尽快与曾布相见,赵吉晚膳吃得仓促,高俅一句话提醒了他,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他不想太招摇,向街两边望了望,指着右侧仅有一间门脸的小酒馆:“咱们才三个人,这里就好。”
皇上愿意跟他一起随喜吃饭,高俅蹬鼻子上脸,嘻嘻笑道:“皇上输了小的五两银子呢!这酒店太小,五两银子如何能花完,还是换一家大些的酒楼吧。”
高俅算计着想把赵吉引去醉春楼花天酒地,万没想到赵吉心中正烦,招呼着韩世忠进了小酒馆,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转身对高俅道:“你在门外守着,没有朕的话,不得踏入酒店半步。”
皇上在酒馆用餐,确实需要人在外面防护,但怎么说也应该是伙计打扮的韩世忠,而不应该是他。高俅的不满不敢向赵吉表达,龇牙咧嘴望着韩世忠。为人憨直的韩世忠,向皇上谏言:“俺身份在此,还是由俺在外面为您站岗吧。”
“站岗放哨不是你做的事,应该是他这等人。”赵吉指着高俅道。
高俅楔子似地矗立在门外,酒馆掌柜的不知就里,几次相邀都被他拒绝了。高俅为了讨好皇上,晚饭没吃就去内宫送礼,再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折腾,此刻心里饥火上涌,不时飘出的酒菜香味又直冲他的鼻翼。高俅几乎要昏厥过去,不愿再忍受煎熬,走到小酒馆旁的空地蹲了下去。
正在高俅饥渴难奈之时,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这不是皇上身边的高太尉吗,怎么不进酒馆,在门外站着?”此刻时辰已经接近三更天,大街上人早已散尽,各家店铺前悬挂的灯笼也都已熄灭,整条街除了这家尚有客人的小酒馆,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冷不丁这一嗓子,高俅猛地跳了起来,扭身一看,拍他肩膀之人,全身一码黑,脑袋被风帽长长的帽檐遮盖,只留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你,什么人?”高俅浑身哆嗦道,“你,你……想做什么?”
“咯,咯”,对方笑了两嗓子,讥讽道:“高太尉真好记性,刚跟曾某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忘了?”
怪不得声音这样熟,高俅想起来了。没好气道:“曾大人连脸都不愿露给人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来人正是曾布,对高俅的阴阳怪气不愿理会,警惕的四下望望,向高俅急急问道:“皇上是不是在里面,还不赶紧领我进去见他。”
今天忍饥挨冻到这个时辰,都是拜曾布所赐,高俅对他满肚子的憎恨,大嘴一撇道:“送上门你不见,这时又想见了?”他索性双手抱肩,往旁边的一颗榆树上一靠道:“皇上临离开颂圣坊时,曾向高某下了一道口谕,今生绝不再见曾布。曾大人还要去见他吗?”
当今皇上为人轻佻,几乎是满朝文武大臣的共识,或许真的被他拒之门外的行为激怒了。曾布哪里想得到高俅会假传圣意,双眼冒出了泪花,向小酒馆躬身一礼,轻声念叨:“皇上,你错会罪臣的心思了。”正要转身离去,赵吉领着韩世忠走了出来。高俅浑身冒出冷汗,慌忙抢在曾布前头赶了过去,向赵吉道:“曾布曾大人来了,小的正要领他进去,没想到您先出来了。”
赵吉没想到曾布这时候能到这个地方来找他,愣在了当场。曾布急忙贴近他,轻声道:“皇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再谈。”赵吉一下领悟到今晚曾布将他拒之门外的良苦用心,一把拉住曾布道:“进去,咱们进去说。”然后吩咐高俅:“你还在这儿看着,如果不相干的人到这儿来,一定拦住。”
高俅肠子差点悔青。曾布刚来时,就直接把他领进去见皇上多好。热汤热饭没吃上还在其次,一但曾布把他假传圣谕的事说出去,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就难说的很了。阴历二月的天,深夜屋外气温少说在零下十多度,饥肠辘辘的高俅,不光没有感到一丝寒冷,甚至浑身还在向外冒着白毛细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小酒馆四下乱转。此刻他的心情,既想让皇上他们快些出来,又怕看到他们出来。
直到黎明时分,才见韩世忠走出了房门,高俅赶紧迎上去问:“皇上与曾大人都谈了些什么,都到了这般时辰,还不见出来?”韩世忠面无表情道:“你问的这些俺也不知道,皇上跟曾大人在雅阁内说话,俺一直在门外守着。”
屁大点的地方,竟还能弄什么雅阁。真他娘的烧包!高俅想从韩世忠口中打探消息的希望泡汤,不由连酒馆老板也怪罪起来。
没等高俅再说话,韩世忠把右手往他面前一伸:“给俺拿五两银子。”高俅愣了片刻,方才道:“韩世忠,你搞错了没有?输银子的是你,俺跟你要银子还差不多。”韩世忠道:“输的银子俺会还给你,现在你必须拿五两银子给俺。”
这小子充傻装愣,还讹上了。高俅大声道:“俺没银子给你,你有本事再摔俺一跤咋地?”韩世忠年轻阅历少,听高俅说这样的话,还以为他身上真没银子。“银子是皇上要的,说是赏给酒馆老板,既然你身上也没带,俺给皇上回禀一声就是。”这一席话差点让高俅吐血,恨不得甩手给韩世忠一个大嘴巴,想了想又没敢,慌忙拦住转身往回走的韩世忠,笑道:“哥哥跟你闹着玩的,咱是谁?名满东京的高九爷,哪次出门身上不带个百八十两银子。”
“既然你身上带着那么多银子,那就多赏一些。掏一百两银子给这家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赵吉已出了小酒馆,口中正哈着热气站在门前,身后曾布和酒馆老板并肩站着。
高俅恨不得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在身上掏摸了半天,红着脸道:“小的出门急,身只带了这些。”把二十来两银子捧到老板面前。
“我说过的话岂能出尔反尔。”赵吉向高俅道,“既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就给老板打张欠条。”
这家小酒馆,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得到二十两银子。老板已是心满意足了,连声道:“先生只是用了一下屋子,二十两银子足够了。”赵吉道:“不给他些教训,这吹牛皮的毛病永远不能改,拿纸笔来,让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