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新情旧缘
这世上有一首最好听的曲子，称之梵音曲。
既是曲，亦是咒。
此一曲，如幽谷回声，空灵震神。
此一咒，神鬼妖魔、幻术画皮，万法遁形。
此咒术牵魂动魄，算是司音所修最强的法术。
他一个堂堂七重神格的上神，修行上百年如一日地插科打诨，炼法这种浪费时间看不到快速成效的修行，与他而言更是能躲便躲。
但你说气人不？他就是能单凭这一个梵音咒术，一再问鼎文法之首。
毕竟，文修中能到修到极致的就不多，琴棋书画哪一艺不是钻研数百年方可小成？谁又不是百年如一日在钻研呢，偏就是他一个整日吊儿郎当的游子神仙就成了！
何况还是这般大成的一个法术。梵音术不仅仅是法术本身的强大，还有其延展的梵光，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灵光，虽然短暂，却能如梵音一般，能照出妖鬼幻术、神魔原形，同样，能够牵魂动魄——
如今她需要做的，就是牵魂。
“说来，你一个出生就是神的人啊，应该是没有功德印的，你的神光从何而来，在神界众说纷纭，有说是你出生时跌落到羲和殿上沾染的，也有说是神帝分给你的，还有说，是某个神仙将自己的功德印给了你，呵呵，我看啊，都不过是以讹传讹......”
司音边弹奏着，眼前千芫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忍去看，低着头自顾自说着这些，千芫笑道：
“以讹传讹？那可不一定，万一传言都是事实呢！”
千芫留于凡间的幻术也终于彻底失效，她如今这个一副营养不良没有发育好的小姑娘模样是当年下凡时自己幻化的，神女芫，三百八十岁，她也不是早已死去的小鬼，自然早已成年——
模样变化并无大致，不过从十五六岁长到二十来岁模样，该发育的都发育过了，该收的也收好了，以后自然不能借此卖乖贪吃了。
千羽看着自己渐渐短了小截的裤腿，摇头感慨道：“其实在凡间，那个样子挺好用的......”
思索片刻，她又补充道：“我觉得我们观主应该就挺喜欢，不然，他怎么能给我吃那么多......”
“阿芫......你的神光......”
司音忽然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千芫回过神来问：“怎么？不好化梵光？”
摇头，眉头拧得更紧，他看了看千羽真人，又看了看千芫，最后还是吞下一口空气，微笑道：“你的神光果然强大，这么快可以看到他的元神所在之处！”
“这么快？！我怎么看不到呢？”
“这里是......一片漆黑......很冷，有水，都是水......”
司音勉强形容了这么多，千芫瞪着大眼睛等了半天，直到整个梵音术完成......
“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啊？！”
“那个地方我也不确定，但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我需要回去问问子丘老君！你放心，梵光会如流萤一般每日不断在他的心脏中散出一团去往元神所在处指引他回归，只要他元神还没有彻底毁灭，不用一个月一定会醒来！”
司音这样说着，千芫心中更是不安。
她同司音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听他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分辨出他有无难言之隐。
既然是难言之隐，也无法全然相告，就如当初齐风一样，她从来也不会逼问。
只是今日，千芫感觉格外不安，她自我安慰，或许与失去神光有一定的关系吧。
“阿芫啊，这个你收好！”
司音从袖口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圆罐，送到千芫掌心，一脸认真叮嘱道：“日后若是再遇到罗刹那样危险的时刻，你就吹响这个埙。”
“你就会从这么小的.....陶勋里面钻出来救我？”
“并不会！”
“你有病啊？！”
乐器现在是她的致命点，她感觉有点想要关门放蛇。
“相信我，吹响它，你能充满力量！”
“什么力量？”
“奇迹的力量！”
......
千芫提起裙子，一脚过
——“现在就让你尝尝愤怒的力量！”
“啊啊啊！！你已经是个凡人了，学着淑女点啊！！他的身上似乎还隐约有一道劫灰，但却被抹去了......你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个小孩子再这么野蛮做为凡人是很不合适的你知道吗？你的神光好像和他尤其相融......你多保重！！！”
......
千芫还在反应中司音迅速逃离现场，化成一阵烟。
被司音那阵烟撞开的门吹进来冷风，让千芫觉得后背有点凉，于是她喊来百练，结果把几人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是是是是.....”
百练是了半天，身边有人仔细怼千芫脸上瞅了半天才确定了“小香菜”几个字。
千芫点头，无奈回应：“此乃本神女真身是也，尔等凡人岂敢直视？如此不敬神明，小心眼瞎啊！”
“哇！果然是女神啊，真的太精致啦，好像雕刻出来的一样！”
“小香菜，没想到你长大了美成这样啊，你脸上肉呢？”
“诶？你手上的肉呢？你的腰这么细，怕是没我手臂粗啊......”
一众七嘴八舌，在百练伸手还想去比划时被千芫一爪给钳住，然后当做扫帚一般把他整个人扫出数丈远，众人这才回忆起她那琅琊双棒般可怕的神力，赶紧哆嗦着远离。
“观主怎么样了？”
“看上去还是一样啊？难道连司音大圣都没法子？”
“那他们方才在这里面聊天啊？”
千芫揪着百练的耳朵拖了出去，也懒得多解释，众人不自觉摸着耳朵嘶出声......
............
“小......香菜，你心情不好啊？”
千芫点头又摇头，“百练，你跟着观主有多久了？”
“二十多年啊，怎么了？”
千芫又一脸认真问：“那观中是谁同他相识的时间最久？”
“语灵观的修士都是最少跟随观主十年以上的，要说时间最久嘛......像负责经阁教史学的子文先生，大约有五十年，而教音乐的子商先生好像有八十多年，听说子弋先生与观主结识有一百年啊，反正肯定是那些阁主们其中一个吧，怎么了？”
“你的方向没错，都是高阶修士......”
千芫若有所思，百练坚持不懈问她：“到底怎么了？”
“救命！”
“啊？救命？”
“对！”
千芫匆匆跑远，攀过蜿蜒山路，半日登了几座高峰。
千羽山的道观当然不只语灵观，山中一百修士，自落观的所占居半。人间散仙不同于神庭统一由神帝管理，在人间低阶修士自会奉供高阶修士，高阶修士自会奉散仙为主，如此，不论是于人间历练的神仙还是国师那般即将飞升的小仙都会有自己一方功德区。
千芫跑遍了千羽山的几十座道观，在这片广袤的功德区中去查询一点他老大的消息，真的是不容易。
也算有所收获，丹鹤峰那边逮住常年闭关的一夕真人，果然对千羽真人的过往了解更多一些。
千羽真人在不是千羽真人的时候，名释冰，道号语灵，因其面如冠玉，有公子世无双之色，江湖人多称公子。
并不知是何缘由，在已是国王特诏的国师外，依旧要死守着千羽山。
确有两次飞升，非他所愿，听说因此连累两个引渡他的仙使。
至于其他，或者更加久远的，就未曾有所耳闻了。
……
千芫没有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仔细一想，如此大费周章也不太符合她的一贯的作派，且坐壁上观。
真的袖手旁观那是自然不可能的，毕竟作为一个称职的门童，维护语灵观的门面，还是她应该要做的。
所以期间一切，不论是某个屋檐的重建，某一种药材的填充，还是山野精怪作祟，或者香客的祈愿求助，她都打着语灵观门童的大号面面俱到。
这是白日里大家看得到的，而每当华灯初上时，她也会准时为观主在门前点上灯，然后，在观主一向虚掩着的门口一守一整晚……
日日如此，即便百练十方一再要给她换班，也没有成功，没有成功让她去停下休息……
直到大半个月后，中元节将至。
一年中上元节和下元节都有祭天拜神传统，中元节素来是祭鬼拜祖，但不知为何在孤耳国竟尤其重要，几百年都是国师领着国王到王城的古老圣殿祭祖，今年自然，千芫代国师收下了王城的召帖。
查询圣殿祭祖的相关信息时，千芫又发现了许多她从前不知道的事，比如，前代王妃素丹与国师之间纠缠不清的纠葛——
这位素丹，千芫很有印象，她是神界唯一有记载的一位堕仙。
顾名思义，堕入魔道的神仙，就是堕仙了。
她仙号应该是素丹圣女，她曾是五重天女仙，听说貌美绝尘，曾经在神庭也有一时风头无俩。后来只下凡历劫却留恋凡尘不归神庭，更重要的是，以修为行残忍害人之事，功德尽损，之后她的名字就从神格碑上消失了……
“我强迫自己不该去追查你的过去，因为一旦被人刻意或无意掩藏起来的东西，都是不应该被揭开的。但我居然还是会经常忍不住去做各种猜想，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这个满月，她如常守在他门外，对着满月自言自语。
“你以前说，作为一个人活一世就是一场修行，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场修行的艰难无非在于生存，现在隐约有些明白，真正难的，是修心。”
起风了，千芫进到门内，掩上门。
有一团光，从遥远照亮这一路，回到她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