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躲在母亲怀抱里低声哭泣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卓然少年的模样,父亲母亲的模样随着时间的冲刷渐渐模糊,午夜梦回之间,似乎只余下了母亲最后含泪的笑容和父亲衷心的祝福以及兄长落寞的郑重,而今他是否会再次重蹈过去的命运,灰色的囚服穿在身上单薄的很,秋天之时因子攸而受伤的腿隐隐作痛,牢底阴暗潮湿,便是遮掩的再好,也终究是煞气怨气聚集之地。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的身上聚集着太多的目光,被狱卒遮住双目,带到了不知明的地方去,他脸上的伤在经过查验之后便再也瞒不住了,此时太医院之人并没有插手,明远虽是早已知道但并未言说,在经过王室暗部的勘验之后,确定明泽的脸上是因为用了药,只是尚不知那药物的解药是何,一番波折之后,明泽再次回到了牢房之内,还是离开时的那一间,还是那似曾相熟的空气和光线。
明泽在此处不见天日,前朝上子昭和裴渊对子晟的攻势愈加剧烈,子昭找到了当年押送钟翊的一名将士,准确来说算是钟郁送到子昭面前的,他虽然存活了下来,代价却是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脸上更是有当年留下的疤痕,单看那副容貌便叫人唏嘘不已,这些年以来更是以乞讨为生,不敢回家,害怕招来祸患。
“小人万力,王上登基那一年扩充军队入伍,本是西营的一名普通士兵,十六年前,被选为押送队伍的一员,在途经富成县时,因早就听闻当地有山匪出没,队长便特意的去请当地的衙门出兵援助却被拒绝了,在富山县休整一夜之后,第二日我们便选在正午时分离开,却不料路过一狭窄山道的时候遭遇伏击,那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出手狠辣,当日连同囚犯与将士在内的百余条人命尽数被杀,连几岁的孩子都未曾放过,小人也是在那些人处理人的时候侥幸存活,担心那些人不曾离开,便硬生生的在死人堆里面呆了好几天,等到我出来的时候,便听说那些山匪也被剿灭的消息了,小人心中实在是害怕的紧,这些年来便一直隐姓埋名的生活,听说朝廷再次重查当年之事,昭公子找到了小人,小人并不知当年的幕后真凶是谁,但想到那么多条性命无辜往死,只求王上查明真相,给那些惨死的将士一个交代。”
万力的话既不奉承子昭,也不攀咬子晟,一番言语更是听的人不禁潸然泪下,显得情真意切,若是将此事归结到子晟的身上,那便真的是要万劫不复,十六年前子晟也不过只十六岁而已,也不过是初入朝堂,这般缜密之事是需要各方充分合作的。
“你可记得当初囚犯之中的钟翊,他也死在了那场灾祸之中吗?一路上可有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旁的裴渊看了眼王上的神色之后问道。
“记得的,那孩子一路上不哭不闹,在京都之内又是有名声的,我虽不是负责押送他的人,却也是见过的,若说特别便是在路上发了热,我记得从富成县离开那天他因为生病便被安排在了最后,队长心疼那孩子还给了他衣物和药,那日他确实也被那些黑衣人所杀。”
“你可确定那人就是钟翊?”
“这个小人便不能确定了,那时情况太过于混乱,我也只是在事后看到了尸体,只是尸体面目已难以看出,但身上所穿的衣物和身量应该就是钟翊无疑了。”
“那便是说你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钟翊了。”
“是,小人不敢完全确定。”
“王上,若是真的是幕后凶手,很可能早就将真正的钟翊换下来,找别的孩童冒充,当年运送回来的尸体面部也确实尽毁,而乐师明泽很可能便是当年的钟翊,臣恳请王上重查当年之事,还那些无辜惨死的楚国将士一个清白。”
“此事便交由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共同审议,严禁任何人插手。”
“臣遵旨。”
大理寺卿黄大人乃是正经的中立党派,而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分别属于子晟和子昭的人,至于下面之人究竟又是何种心思便也不再那么的重要了。
昭王府之内,裴渊与子昭相对而坐。
“那万力是公子从何处找来的,若是用我们安排的人难保不出差错被公子晟倒打一耙,而这样一来外面那些人自不会找麻烦、说闲话”
“是别人送的,舅舅这几日派人将万力保护好,告诉李大人什么都无需做,我们看着就行了。”
“公子放心,臣晓得了,王上的身体......”
“舅舅难道很急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我又没说什么,要知道现如今沈洛水可是在楚国王都内待着呢,而明远的医术确实也是不低的,舅舅若是有这个心思,不如帮白大人管管儿子。”
“公子放心,臣会好好敲打敲打白大人的。”
“白大人用得着敲打吗?他可是个聪明人。”
“那......”
“随便找个由头让白空去牢狱中待一阵子,等这些事结束了再放出来。”
“是。”
而另一边子晟被王上叫到了乾安宫中,父子两人都未开口说话,殿阁之中静谧非常。
“你难道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吗?”此时的王上满心的生气,更多的却也是无力,便是连吆喝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泽确实就是钟翊,但富山县之事儿臣确实不知。”
“不知?明泽的身份你倒是坦白的快,孤倒是不知你如今本领竟这般大了。”
“儿臣知罪,请王上降罪责罚。”
......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子晟被责令闭门思过,何日停止倒是不曾言说,此消息传出来之后满朝哗然,向来是圣宠不衰的子晟此次是否真的会因为此事而失势呢,波诡云谲之下,又将展现怎样的盛世风采。
经过几日的调查,发现当年的富成县令在事发的第二年便辞官回乡,自此以后毫无音讯,家中亲眷仆人也一道不见踪迹,而明泽却是被王上扣在手中,无从审问,虽说还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但当年之事明眼人一看便是不简单,这一夜王上听完胡德的奏报之后,起身去见了关押在牢狱之中的明泽。
位于大牢最底部的暗室之内,丝毫不显得阴暗潮湿,吃住用具一应都有,空气中甚至还有淡淡的草木香气,可能是墙角便存活着的几株兰草的缘故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太多活人的精血,这兰草长的极为旺盛,只是看着那那微微发黑叶片与斑点不一花朵的颜色莫名的感到渗人。若是不去瞧那些让人望而却步的刑具,温雅和润的气氛、精细雅致的布置带给人一种家的感觉,此处是明泽第一次来,当年死在西市街口的人并不是钟何,而是替代的死囚,而真正的钟何不知何时死在这般美好的地方。
“罪臣叩见王上。”
“是吗,你何罪之有,先起来吧。”
“臣乃是罪臣之子,隐瞒身份多年,在宫中担此要职,更让当年救下臣的晟公子无辜被牵连,单凭王上发落。”
“当年你并未被诛杀,只是流放而已,子晟那时候也不过初涉朝堂,孤想知道子晟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下你,稍不注意你们可能都要出事的。”
“罪臣想公子可能是想完成对兄长的承诺吧,而想要我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斩草不除根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你们的回答倒是如出一辙,那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救下的。”
“罪臣记得应该是离开王都没多久便被人替换了,但具体的罪臣并不清楚,在一处宅子中呆了些时日便被再次带回了京都,剩下的事情王上想不也是清楚的。”
富成县距离王都快马加鞭尚需要半月时间,而按照子晟和明泽所言,明泽是在出城不就便被换下来了,而那换下的孩子身体孱弱,可能还未到流放之地便会死亡,但不久之后传来富山之事,子晟也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些暗地里想要刺杀钟翊的人的动作,但这些猜测都是基于明泽和子晟的话,若是他们也说了假话,隐瞒了真相,那么事实便可能更加的黑暗了。
“你恨我吗?”背对着微弱的光芒,明泽瞧不清王上此时的表情,那那份肉眼可见的苍老与虚弱证实着岁月的无情和事故的磨难,王上落寞的语气中还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伤心,长久的寂寥之后明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曾经是恨的吧,至少初入王宫的那段时间我的心绪始终是乱的,但那份恨意似乎也随着时间渐渐消退,我除了没有了钟家公子的身份和光芒之外,这些年来生活顺遂、平安喜乐,要远远好于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普通百姓了,更遑论那些难以果腹、难以保暖的穷苦之家了。”
“你应该是像你母亲的吧,同你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王上说起这话的时候浑身充斥着一种极其放松的感觉,不经意之间的淡然一笑驱赶走了几分衰败苍老与腐朽落寞。
“罪臣小时候确实更喜欢母亲一些。”
“这是松木冷香,可以遮住你身上的味道,应该比你往日里用的好些。”
明泽有些疑惑,但转而便反应过来,在这个王宫中是不存在秘密可言的,伸手将那梨木花盒接过,没有再多言。
传闻中钟翊的母亲出身琅琊王氏一小分支,因是庶出且自小便身带异香,自小便被族中之人所厌弃,不知为何十八岁时竟然嫁给了当时名震四国的钟何,却也是整日闭门不出,给这传闻中迷倒钟何的美貌女子更增添了几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