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子攸确实是偷偷换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手上提着一个御膳房专用的食盒,始终低头敛眉,还专挑一些比较偏僻的小道走,等到了掌乐司的时候,时辰尚早,大多数的人都去了舞乐司排练或者就是在进行练习,整理乐器,整个院中倒也显得安宁平静,天色将暗,有冷风吹来时竟也有几分空旷,院中的歪脖子树桌上面还放着一盘点心,吃了几个剩下的也不知是谁忘在这里了,不远处有一打扫的老人驼背弓腰拿着一把扫把在打扫地上的灰尘,似乎子攸每次来他有些都是在扫地,或是将乐师们用过的乐器仔细的擦拭,对那些乐器乐谱向来是极为细心,这倒是同教授子攸雕玉的老师傅多少相像,都是沉默寡言却细致专心的人,据说这打扫的老人当年制琴制笛都是极好的,可惜二十多年前当初掌乐司发生过一场大火,老人受了极重的伤,宫外父母早逝也无儿无女,便被安排在掌乐司里每日洒扫,只当是尚有一个地方可以待着。
老人并非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只不过这不是他的事情,一阵冷风吹过,让人浑身打了个激灵,老人拿着手中的扫把往屋子里走去,整个院子中此时空无一人,子攸提着食盒,穿过前厅到了后方明泽居住的房间,这似乎是子攸第一次进明泽的房间,只见房间收拾的十分整洁,摆放也是极其的简单,闯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副芙蓉醉玉图,两边也是芙蓉花图,只见那画纸已经泛黄,但却是被人保存的极好,笔力虽有几分稚嫩,但那构图色彩意境都是极好的,也不知是明泽何时所做,左边是简单的床铺和案几,透过四季落花的屏风可以看到隐隐约约暗蓝色的帐幔,窗边的案几上还有早先泡好的茶水,杯子尚放在一边,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杯子中的水倒了一半就停下了,茶壶也没有放到该放的地方,或许是尽早木夕入宫要来确认归安的缘故吧,右侧左边靠墙的紫檀木架上放着一个官窑白瓷花瓶,插着几个绿枝,也不知是什么,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桌上摆放着几本琴谱,看起来都是最新的,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上好的墨香,右边窗台边还养着一盆木芙蓉,在这严寒之日存活想必明泽也费了很大的心思和力气,倒是不知道明泽为何这般的喜欢木芙蓉。
子攸将手上的食盒放到面前的圆桌之上,回身将门关上,绕道书桌后面,拿起那本曲谱,随意的翻开几页,只见那中间还夹着一张纸,子攸将那纸张拿到窗边借点天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正是那时在宫外时两人共奏的曲子,不过看那曲子上的间隔明泽近日应该是在给这曲子填词,纸张上还有新鲜的墨香,想来是没写多久,也可能是写的不够满意,便给毁了重新来写,子攸将那曲谱从头到尾大概哼唱了一遍,按照原样夹到琴谱里,继而便站到窗边看那木芙蓉,不过却是对着花花草草没有多大的兴趣,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屋里因为有暖炉尚不觉得有多冷,子攸将那食盒里的粥菜拿到暖炉边来加热,时不时的还要换个方向确保受热均匀,不过为了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子攸倒是也吃了不少东西,一边还有不少的果壳瓜子皮。
正如子攸所料,明泽今日没有吃饭直接回到房间了,明泽打开房门时,并没有看到子攸的身影,只不过屋里充斥的饭香,比往日更高的温度还有一些掉入炉子里的果皮燃烧产生的味道都实实在在的表示这里来过人,明泽并不确定是子攸,毕竟这个时间她该是在栖凤宫里才对,但心中多少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子攸也因为紧张呼吸加快,明泽很快便感受到在屏风后面人的呼吸声,一时之间,整日里的疲惫和劳累似乎都不见了,拿过火折将案几上的烛火点燃,放到了炉台上面,面对着屏风坐到炉台边,看到地上炉边还未处理干净的食物残渣,忍不住扬起了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双眼睛都是有光的,拿过小碗给自己盛了碗清粥,吃着炉上摆放的几盘小菜,子攸偷偷的将靠墙的屏风稍稍折叠,透过狭小的缝隙去看明泽,只见明泽全程专心的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子攸的样子,可惜子攸只看到了那低下的头和手中不时来往的筷子,那份暗藏在阴影里的笑容与幸福她未曾看到,想要等着明泽发现自己,但是几口饭的时间明泽没有丝毫的反应,可是自明泽回到房间来,特别是点燃烛火之后子攸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实际上不过也就是片刻而已,心中的‘怎么还不发现我,讨厌人’同‘这都没有发现我,真笨死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进行着斗争,这份斗争直到明泽开口说话才结束。
“好了,出来吧。”明泽看着屏风后子攸突然不动的双手,那过另一个碗盛粥,嘴角眼角具是笑意。
子攸此时站在屏风后正在做着严重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气冲冲的从屏风后面出来坐到了明泽旁边,正好还能看到自己刚刚在墙上扣下的印迹和那狭小的缝隙。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肯定是,那你还故意逗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多冒险才过来的啊......”子攸和明泽说了自己扮做宫女从栖凤宫到掌乐司这一路上的不易,要避开巡查的侍卫,还不能被人给发现,总之就是明泽想象不到的不容易。
“提心吊胆那么久,不饿吗,吃点东西吧。”
“又转移话题,你吃吧,我在栖凤宫吃过的,这些都是听花嬷嬷准备的,可是比杏林做的要好吃多了。”子攸压着声音和明泽吐槽杏林的厨艺,刚才的那份气瞬间也就不见了。
“那就喝点粥水,刚刚吃了那么多的零嘴,想着你也不会有多饿。”明泽抬手将子攸有些歪的发髻摆正,子攸顺从的往明泽这边靠着。
“你......”子攸到底是偷偷摸摸的来的,并不敢太过张狂,饿虽是不饿但多少是有些渴的,看了眼明泽又看了看案几上的瓷碗,明泽会意的拿过勺子撇了些甜汤喂给子攸,稍微放凉,子攸将那勺子里的汤水吞入府中,一双眼睛笑的如弯月一般,那烛火散发着温柔的光芒,昏黄暗淡,但映照在对方的面容上,双眼里是属于对方的幸福的模样。
“等一下,把你那碗给我。”子攸抬手去取明泽右边的饭碗,可惜离得稍微有些远,便只好抬头冲着明泽笑了笑,明泽摇了摇头宠溺的笑了笑,将饭碗递给了子攸。
“给,小心点。”
“好,我知道了,你张嘴,不会让你噎着的。”子攸迫切的拿过明泽递过来的瓷碗,二话不说的给明泽喂饭喂菜。
子攸带的本就是两个人的饭,到最后大多数还是被明泽给吃了下去,明泽看着子攸那满脸期待的表情,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到最后却也是撑的不行,最后还是听到外厅里有乐师回来了,明泽拂袖将灯烛熄灭,子攸这也才想到自己这是偷偷摸摸的出来,碗里还剩下几口饭,子攸吐了吐舌头自己给吃了,明泽看着子攸的那些小表情也不知该不该笑。
外面的乐师大多都是从膳房那边回来的或者就是带着饭回来的,往日里明泽的饭菜大多都是归安准备的,如今归安离开了,明泽今晚也没有去膳房,房中的灯火也没有点,子攸便也听到了许多的议论,无非就是在说归安一夕之间翻身,还直接成了王子,而明泽还是个乐师,说的好听一点的就是王廷首席琴师,说的不好听一些的也只不过是宫里的奴臣,往日里他算是归安的主子,而如今两人却是天壤之别,甚至没了归安连饭也没得吃了,还不乐意同他们一道去吃饭,也不知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有人也提到了子攸和明泽之间的关系,却也是里面禁口,归安可以说但子攸却是不可以随意去议论的,外面那些人的话是越说越难听,子攸都想直接冲出去训斥一番,但需要考虑的着实是有些多,明泽也抓住子攸一直慌张急躁的双手,外面院子中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上薄薄的纸张投射进来,子攸可以看到明泽脸上的不以为意和对她的关心,明泽眼中的子攸此时正嘟着嘴,一脸的愤愤不平。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子攸压低声音带着极其委屈的调子,一双眼睛水亮水亮的,似乎被说的是她一样。
“他们又没有说你,你这要哭不哭的又是闹哪样,大家也不过是宫廷生活太过枯燥繁琐,好不容易有了不用忌讳便可以说的事情了,发表发表见解而已,何况他们不也给我带饭回来,你说呢,嗯?”子攸知道明泽说的都是事实,这里面有几人平日里或在宴会上她也都见过的,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更多的是对归安的羡慕嫉妒,但是那些话听起来是这么的刺耳,也不知道明泽是否感到扎心。
“我知道的,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他们私下暗地里是如何说我的,不对,是我们。”子攸最终也是服软,不过她要怎么离开却也是一个问题了。
“你呀,他们只不过说我你就这么生气,若是造谣了你,到时候再有什么流言出来那还了得。”
“要是他们说了我什么不好的话,那估计你肯定会特别生气的。”
“这么笃定啊。”
“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明泽没有去回答,但他这一生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叫子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