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自乾安宫回来后并没有去找子攸，子攸也不知该如何，待到午间在制器司雕玉时也是一直静不下心来，有几次险些伤了手，到了后面直接将手上的工具和玉石给扔了一边，有下人去通报制器司的主事之人，这制器司的司长在子攸眼里便是个趋炎附势、谄媚邀宠的小人，本就繁杂缭乱的心思被这司长在一边唠叨之后，更加的烦闷，还是教子攸的老师傅开口说田司长在此处喧哗打扰到了在此处进行雕刻的学徒工匠，其中更有不少是要在子梦郡主的婚宴上赐下的金银玉器，一个不小心延误了工期便是大罪，子攸也是在一旁帮话，那司长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子攸又在旁边坐着，又不能随意教训，便同子攸告退离开，还未走远，整个房间中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欢笑之后还是要继续进行赶制，子攸则被老师傅叫到了一旁。
“因为我的原因倒是叫师傅同田司长给结仇了，实在是对不住。”
“老奴与田司长的关系原也不好，都这么些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公主的这大礼是老奴受不起的，公主若是今日心情不佳，不若在这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刚好现在大雪微寂，静静心来好好想，许多事情可能也就有答案了，总比困在这一室之内要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过来。”
子攸的心乱，手自然也难细，便带着杏林离开，在这宫闱里走着，不困于一室之内，却是困于一宫之中，宫道之上已经看不到积雪的影子了，余下的只有一片一片的水滩，但是屋檐之上落雪融化，滴答滴答的声音听来也是极为悦耳，不知不觉间，子攸走到了舞女们练舞的木台处，只见那些舞女们在这雪后初晴，寒意袭人的天气里都穿的极为单薄，没日没夜的苦练，子攸不禁想到绯色双十年华却因贫困进入这深宫之中最后还不得善终，安华不曾想过自己一个小小的失手竟让挚爱魂归来处，而凉夜本是这批舞女里最为出色的一个，如今却是烙了印记，虽是被裴思收到了府中，但那般傲气的女孩怎受的了这份屈辱，她也只不过比子攸大几岁而已，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有想要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心思本也不为过，奈何却触了律法，一个人的死亡，三个人的悲哀，可能死去的人反而是最幸福的，这件事中谁对谁错已经难以决断，他们也不过是这深宫里的可怜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出自诗经·秦风·无衣中的篇章，想来是为了表达齐楚两国之间和睦友爱，互帮互助，旧词新曲，旧舞新跳，慷锵有力却也不失楚地特有的柔和秀美，却也不负这么多人连续月余来的辛苦，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故，如今看来听来都是极好的，但如今归安的身份已经确定，而距离除夕之夜尚一月有余，倒是不知道这出特意新编排的舞曲可还能让齐国一众之人看到，子攸合着那曲调浅浅的唱了几句，便带着杏林离开了，没有惊扰任何人，便似那消融在空气中的落雪细雨一般，似乎从未出现过，但又似甘霖一般，润物无声。
子攸未曾看到在暗处弹琴奏曲的明泽，明泽也未曾看到隐匿于荫绿深处的子攸，但子攸在繁杂冗乱的乐曲声中听到了独属于他的琴声，明泽也在那众多曲调里找到了一丝淡淡的独属于她的声音，王宫深院很大也很小，除了前殿的议政大厅之外，这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子攸带着杏林几乎走了个遍，便是那些阴冷黑暗的角落，冷宫禁院，深牢高台，每一块砖瓦，每一寸土地，每一缕微风，每一场雨雪，每一片落叶，每一季繁花，都在她的眼底按着原本的轨迹重复，红墙掉了漆，桌案落了灰，瓷具裂了纹，红花褪了色，枯木生了芽，微风惊了人，这万里王城盛景，千寸宫楼玉宇，百条纵横城道，是子攸的出身之地，成长之地，她对这里甚是熟悉，也甚为陌生，汇天下之绝，聚天下之豪，留不住她的心，抓不住她的愿。
这宫城很大，小半日的光景子攸并没有走许多的路，看繁盛的景，但却也是累的不行，夜晚寒凉，冷风肆虐，子攸同杏林回到栖凤宫，王后正在看宫里为子梦郡主大婚准备的礼品名册，王上原是说要过来用晚饭的，已经接近戌时派人过传话说要处理急件，今晚便不过来了，子攸陪王后用了晚饭后，在宫室里随便走了一会儿，待到王后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之后，子攸便跟着王后去了内室中，闲风很有眼色的带着宫人退下，子攸站在柱子旁玩弄那些帘子上的穗子，王后招收让她过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听说还同田司器闹了不快。”
“母后，对不起，昨日......”
“今晚你父王可能是被急事给缠住了，想来也是不会过来了，你就留在此处休息吧。”
“嗯。”
王后亲自给子攸卸去妆容华饰，将屋室中的灯火熄灭，只留下外间的一盏，子攸同王后一道躺在床榻之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却也看不清楚什么，只有黑，全是黑。
“我这几日在给子梦选称号，可是又不知道选什么好，攸儿可有主意。”
“姐姐性子温婉，善良敦厚，向来母后心里早也有了选择了，只是没想到再过十余日姐姐便要嫁人了，感觉时间过的好快。”王室向来子息羸弱，到了子攸这一辈更是如此，除却当今王上膝下有四子一女之外，故去的康王膝下只有一子—子晰，却是身体羸弱，久病多年，多年来闭门不出，夫人在生下其子子桓之后没多久便也故去，子桓从小到大便是被庄王给带大的，而子梦嫁入白府之后，王族嫡系中的女子便只剩下子攸一人了。
“是啊，子梦那性子像极了你王伯，你父君给子梦赐下的封地刚好是安河之地，便打算赐号安和，就等得到庆王夫妇的同意了。”
“伯父肯定是听婶婶的，婶婶肯定看都不看就同意的。”子攸想到少时随王上去庆王府中，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庆王妃，与她过往见到的所有女子都是不同的，肆意却不张狂，洒脱却不造作，只是子梦和子桓的性子都没有随了这位出身江湖的柳氏，想来他们这一生都无法去体会那种不羁和洒脱的，柳氏只在成婚之前随着庆王入宫拜见王室宗族之人，那之后再未踏足王宫之地，时不时的还会撇下庄王和子梦去游荡一圈，不过最后都是会回来的，想到那个让她感到敬服之人，子攸也不禁暂时忘记了许多的烦恼。
“你啊你，她的确是个让人无法忘记的女子，也怪不得你王伯父痴心多年，对于那些规矩上的事情也是极其随意的，但母后可是不敢随意的。”浅淡的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艳羡渴盼。
“母后，嫁给父君你可后悔过。”子攸转头可以看到那双在黑暗里落寞又明亮的双眼。
“我也不知道，攸儿呢，对明司乐可是极为钟意。”
“母后......”这原也是今日子攸要同王后说的事情，但一直未敢提起，只是终究是要说的，王后突然提起，子攸倒也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回复。
“前几日你舅母带着平儿入宫，想来便是存了意，让我与你父君看，昨日你父君同我说起对容平不是特别的满意，但也没有一下子拒绝，你如今也十五了，朝廷上下看着的人很多的，看你父君的意思，似乎是想早些定下来的。”
“母后，儿臣恋慕明泽，儿臣不想嫁给他人。”
“那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们之间......定是很难的，王室宗族，朝堂大臣，甚至包括你父君和百姓，他们都很难同意出身王族，血统高贵的你选择一个宫人的。”似乎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出身低微的舞女如今竟是这一国之母，这中间的困难难以道于他人说，而如今她的女儿出身高贵，却比她当年更难，拥有的越多，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便会越多，有些责任也必须去担当。
“世族勋贵中也是有我南楚极好既优秀的男儿，虽说大多数循规蹈矩，古板木讷，但不是没有博学多才，风流有趣的郎君，表兄亦是很好，但是女儿不喜欢，心中也难以容下他人了。”
“我知道，母后不会逼你去选择你不想要的，但若是有一天你必须要有所选择之时，若是不能选择与你相互倾慕之人，那边选择一个你不希望同时也不喜欢你的吧，这样你们都会活的轻松点自由点，不是你所期盼的爱恋与倾慕只是负担，有时候就算是也会是压力。”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因为私情而让母后为难的。”
“很晚了，睡吧。”
王后说了她的态度，对子攸的一些小小的建议，这其中包含这过往经年她的人生的许许多多的无奈和选择，若是有一天，子攸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