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严宋怀里,陈念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用仅有的一丝清醒朝着严宋晃了晃头。
在陈念的视线下,严宋嘴边的话生生卡住了。
站在队伍前后,只能看到陈念靠在严宋的怀里,听到严宋脱口而出的陈念,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队伍里的同学,早就开始交头接耳了,若是放在以前,严宋定然不会不管的。
可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怀里这个人的身上。
严宋反手握住了陈年的手腕,看着她胳膊上的紫青色的伤斑,下意识的松了箍在陈年身上手的力道。
两人就这样一直站在高二(3)班的集合队伍里面,一起听完了杜真的道歉,听完了学校的处罚。
陈念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侧过头对着一直纵容自己胡闹的严宋,说了一声谢谢。
身上的重量开始无限变重。
严宋知道自己搀扶不住了,他转头看着前后左右的同学,发出的求助。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陈念抬到孙耀早就准备好的担架上,朝着学校对面的医院而去。
站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白苗看着那明亮的灯,一拳打在孙耀的肚子上,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果然是庸医,你知不知道要再有二次创伤,那根断掉的骨头,就戳进她的内脏了?”
“严宋能扶得住。”孙耀没有在意白苗这一拳头。
她素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他是早就领会过了的。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白苗起身准备抓住医生询问的时候,被孙耀拽住了胳膊。
她转头瞪着孙耀,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吃了。
可男女力道终究还是有差距,她几乎是被孙耀挟持着走进了陈念的病房,才听到了医生的交代。
知道陈念没有大碍的时候,白苗也松了一口气。
她拿着手机给严宋发了一条短信之后,就坐在白苗的身边,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拭身上的血迹。
陈念苏醒的时候是夜里。
借着病房外微弱的光,她看着趴在床头,毫无睡姿可言的白苗,眼底浮现出了温柔的光。
她知道自己的伤孙耀看出来了,她也知道孙耀会给白苗说,她更知道孙耀会提前准备好担架等着自己。
她承认这一次自己赌的大了。
可她不后悔。
她本来就是一个赌徒,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用命赌来的,这一次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
陈念的思绪被白苗的转身打断了,她看着白苗披在肩上男人的衣物,抬头看着病房门口站着的黑色身影,点了点头。
在确定陈念无事之后,孙耀就再也没有询问过什么,只是坐在白苗的身边,时不时给她拉一下衣服,偶尔给她当一个人生靠垫。
盯了两人一段时间,陈念就把视线转走了。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看着随风摇摆的树枝,被子下的手开始快速的握紧。
甚至连陈念都不曾察觉的时候,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股力道,打断了她的自残。
陈念转身看着孙耀的胳膊,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手心疼痛。
在她渐渐松开力道的同时,孙耀的力道也在同步松开。
手腕上的重量消失,陈念看着站在床头,目光深邃盯着自己的孙耀:“你和白老师他们说的不一样,不是庸医。”
听着陈念的话,孙耀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就他们两人敢这么叫我。”孙耀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抬手在陈念的额头上贴了一下,随后转身将放在桌上的药丸,一个一粒的送到陈念嘴边:“吃吧。”
“我需要水。”
“我觉得你不需要,也可以吞的下去。”孙耀的眼睛就像是一个雷达,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人过往的一切。
陈念很讨厌这种感觉。
将嘴里的药丸吞下之后,陈念看着孙耀:“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我对你没有任何问题。”孙耀说完就继续坐在了白苗的手边,用自己的胳膊给白苗当枕头。
再次静下来的病房,却让陈念生出了诉苦的想法。
这样的念头出现的第一秒,陈念就笑了出来。
即便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样空荡的病房内也是显得格外突出。
陈念不怕孙耀没有听到,所以就直接开口了。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要没有那巷子里的人,我早就被陈光饿死了。”
陈念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了,她就仿佛一个说书人,在讲别人的故事而已。
孙耀将自己的视线从白苗的脸上挪开,放在了陈念的脸上。
这是他第三次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脸上看到这样的死寂,每一个都无一例外是家庭生活的不幸造成的。
“你恨陈光吗?”孙耀打断了陈念的话,单刀直入。
“恨,怎么会不恨?”陈念侧过头看着孙耀,从被子里拿出手将自己的纽扣解开,脖子以下几乎是伤疤累积着伤疤,胳膊上也是:“孙医生,要是有这样的父亲能不恨吗?”
“恨。”孙耀别开了自己的视线,这伤疤在她给陈念处理伤口的时候,就有所发现了。
可现在这样直勾勾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有些冲击。
一个年仅16岁的女孩,身上的伤疤堪比一个一线的劳动工人了。
看着孙耀的脸色,陈念继续了自己的倾诉:“其实,在4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对他最多的就是怨,达不到恨。”
陈念觉得自己说这话应该没有人相信。
“我怨他生了我不管我,我怨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怨他不能让我和别的孩子一样。”泪水顺着陈念的眼角流了出来,她拽着自己身下的床单。
“直到4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才对他产生了恨,我恨他不能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护着自己的孩子,而是见钱眼开直接卖了我,用我最在意的东西逼迫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着杜真道歉。”
说到这里,陈念觉得自己的心忽然之间就轻了。
她渐渐松开了揪着床单的手:“你知道吗?那天道完歉之后,我是存了杀了他的心思的,我从小巷里面捡了一块转头,朝着他的后脑勺盖了过去,可上天从来都不愿意站在我这边,他躲了过去,而我却遭受了一顿毒打,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下床,他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被子下忽然多出来的手,让陈念的话停住了,她侧过头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的白苗,眼角微微弯起,想要笑着对她。
可却勾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吵醒你了?”
“她就没睡踏实,从我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醒了。”孙耀打断了白苗到嘴边的话,拆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你……”
白苗想要报复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孙耀视线逼了回去。
对外,一直看着是白苗比较强势,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孙耀占主导地位,不动声色的。
看着白苗的情绪安抚下来之后,孙耀直接转头看着陈念:“你继续。”
“我?”陈念看着孙耀的脸色,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周围所有的人不信任,我曾经最向往的学校也成了和那黑巷差不多的存在,我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个目标,抓住一切可以有的机会,离开这个黑巷。”
“可,有的时候,穷是有罪的,所有的一切都会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让你在黑暗里面沉沦,爬不上来。”
陈念侧过头看着白苗:“中考后,成绩是出来了,我是考上了高中,可有什么用?我没有钱,单枪匹马的去招生办只能被人当做傻子轰出来。”
“报名那段之间,我在学校门口逗留了很久,断断续续也听到了一些学校的规矩,在名师墙上看到了最年轻的白苗。”
陈念察觉到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心在冒汗,她反手握住了白苗的手:“我在校门口蹲守了整整三天,终于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找到的人,我只能在她的车入主车道的时候,站出去为自己搏一次。”
陈念顿了顿转头看着白苗:“我要是有别的办法,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知道杜真的父母在成绩出来前,就请了几乎全校的老师吃饭。我的事迹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而你是唯一没有去的那一个。”
“为什么?”白苗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陈念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他们请客的那家酒店,我专门去蹲了,因为我也怕,自己的未来就此断送。”陈念笑了笑继续说道:“市里是有别的高中,可要是想继续往上走,除了这一所学校,其余的学校机会就是太小了,我赌不起。”
陈念将自己的故事说完了。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站在床头的两人,歪着脑袋对着孙耀说:“孙老师,现在您可以放心了?”
“我觉得你要是再大哭一场,我会更放心。”
陈念的语气,让孙耀打破了心底最后的一丝担忧。
她当真如严宋所说的那样,比谁都想活着,比谁都想活的好,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
第二天早晨,陈念就被警察询问了一通。
从始至终,她都只咬定一句话:“不接受调解,我要让他坐牢。”
警察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看着白苗眼神闪了闪,想要让白苗帮忙来着,却被白苗直接了当的拒绝了。
“她还是一个孩子。”
“她是生活不能自理,还是不能自己养活自己?警察先生你们有没有好好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陈念活到这么大,除了襁褓之中仰仗过他不杀之恩,还有什么仰仗过?”
“我……”
“我希望你们能尊重,陈念的意见,别用你的以为,把她再次推进深渊里面。”
白苗说完就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陈念眼底淡淡的笑意,抬手扬了扬手里严宋早上送来的稀饭:“这是家里人熬的,绝对好吃,尝点?”
“好。”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病房内又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样子和白苗很熟悉。
白苗安顿好自己的朋友之后,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陈念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西装革履的人,撑起自己的身子坐起来:“你是律师?”
“是。”
穿着西装的人,看着陈念那平淡的小脸,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丝毫没有规矩的询问道:“你就当真不怕?这件事情结束后,自己再次被孤立?成为别人恐惧的存在?”
“没有这件事,我也没有朋友。”
陈念抬手将自己身上的被罩扯平,然后歪着头看着那人:“你和严宋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