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历八三七年秋，天子薨于镐都，这原本会是在史册上留下至少两百余字记录前后的大事件，在这一年之中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因为在这一年，已经在卫国国门前僵持了整整三年时间的战事终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秦军统帅嬴无易佯攻一手，率领三千步卒连夜挖断泗水下游大堤，将正值秋汛的泗水河拦腰挖断，洪水携带着万钧之力倾斜而下，将驻扎在坡底平原上的卫军联营直接冲烂。
卫军二十万边军在夜晚突然临头的洪水之中死伤惨重，原本让秦军头痛不已的一万铁骑战车在大水之中毁于一旦，主将樊政也在混乱之中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他的三百亲军都消失在了滚滚浪潮之中。
而在此之后，嬴无易率领着屯兵于卫国南境的三十万大军中仅仅三分之一精锐士卒，悍然撞破卫国国门，借着洪水过境土地泥泞不堪，卫国赖以成名的战车军阵无法展开的机会，三个月内连克卫国十六城，兵临卫国国都洛城城下。
这在此时才反应过来的中洲诸国之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边境摩擦，最后竟然会演变成一次几乎要灭国的战争。自从八百年前大晟王朝建国，所分封的诸侯之中，就没有发生过这种直接将所谓“晟礼”打碎再扔到地上跺上两脚的暴虐行径。然而正在几大强国刚刚准备派出军队解救濒临灭国的卫国之前，一个更加惊悚但其实都在预料之中的“噩耗”就已经传到了各国国君的耳边。
——————
“卫国被灭了？卫候献城投降？就这样如此轻松地将自己将近五百里的国土全部拱手让给了嬴无忌那个养马起家的蛮夷？”
蜀国国都之中，身穿上等锦缎的蜀国国君公孙阳暴跳如雷，挥手之间他便将桌案上面所有的竹简全部挥到了地面之上，站在他身后的宫女内侍下意识地向后靠去，虽然幅度并不算大，但是公孙阳还是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阴沉的眼神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心生惧意。
“王上，或许对于此事，您真的无须如此愤怒。”平静的声音在台阶之下响起，一只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在一地的混乱之中准确地捡起了蜀王如此暴怒的来源，这只手的主人握住一册薄薄的竹简，直起身之后才将其重新放回了桌案之上。
随后说话的人直起身子，微微退后两步站在了台下垂手而立，看向一脸怒气尚未消退的公孙阳。
“武贤，你什么意思？秦国已经甚至不顾祖宗宗法把卫国灭了，而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各种下作手段把郑国、宋国的国土一点一点吞并，现在两个国家仅仅只剩下一城一地在苟延残喘，我要是还不担心，那下一个被灭国的是不是就是我们蜀国！”公孙阳暴怒。
武贤，自然便是蜀国两位宰相之一的左相。蜀国两位宰相当国，左相主外事军政，右相主内政民生，而关于外事甚至是一国被他国所灭的这种滔天大事，公孙阳自然是要和左相武贤商议，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位相国的发言，并不怎么招这位国君的喜欢。
“王上请想，当今中洲大势。晟国可以说是已然名存实亡，秦挟天子而令诸侯，他们自然有着各种出师兴伐的理由，就算他们将卫国一战灭国，也可以说成是因为卫候年初没有按时觐见天子，自己只是代晟天子行事。无论如何，大义这一方面，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对于此事不说郑宋卫国，就算是齐楚两个大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理由。”武贤躬身施礼，缓声说道，“但是王上请想，对于齐楚两国甚至就是我们蜀国来说，天子现在的存在与否，真的如此重要吗？就算我们如今仍旧奉天子为尊，您也好，齐公楚侯两位君王也好，他们难道会亲自在五年一度的大年去朝见天子，在秦国咸宁城边上的镐京吗？”
“所以？”
“所以，在秦国终于越出这一步打破了礼制对诸侯之间的束缚之后，齐国和楚国是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最次的选择他们也会对于这件事情向秦国派出使节进行施压，虽然对此秦国完全不会当回事。”武贤说道，“而如果他们真的会因此向秦国开战，那么无论三国究竟谁是获胜者，蜀国都可以得到更多时间来休养生息。王上，蜀中刚刚经历了连续两场的地震，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用于修复水利安抚民生的时间，而无论对于秦国还是楚国，蜀中的天险都是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般的存在。就算七境以上的武者游侠能够轻松翻越万里群山，但是蜀中的侠士剑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吗？”
公孙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抚掌：“难怪武卿早在十年之前就劝说孤可以放宽武禁，甚至是鼓励蜀中侠士，原来早在那时，你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局面。武卿不愧是武卿，难怪当年陵阳先生曾经说蜀中双龙一文一武，得一至少能守天下三十年，看来此言却是非虚。”
“王上谬赞。”武贤深深躬身施礼，起身之后的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对了王上，根据我们在秦国之中的内应所说，在攻占了卫国之后，嬴无易已经提前于他的三十万大军回到了秦都咸宁。据说再过三日便是他的嫡长子嬴稷的冠礼。”
公孙阳愣了一下：“嬴稷？就是那个天生全才却唯独不能修武秦国公子？他的冠礼有什么特殊？特殊到了让在秦都之中的暗线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传递回来了这个消息。”
“王上有所不知。据暗线所说，这位嬴稷公子，可是那嬴无易为人最大的软肋，就连当今秦王嬴无忌，对这位嬴稷公子的宠信甚至都要超过了他的亲生儿子。如果我们能够将这位公子请到风景秀丽的蜀中做客，或许我们跟秦国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比现在好很多。”武贤说完后再次躬身，“恭喜王上，这一件事情对于我们所掌握的手段和势力来说，并不算一件困难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