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夏末秋初,七岁的高甜甜正经历着自己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刻。
一年二班第一届小班干竞选。
“冯宝宝。”
“冯宝宝。”
从吴老师口中念出的每一个名字。对此时的她来说,都是一种精神凌迟。满教室的小同学,装作一副不慕名利的纯真样,其实耳朵都齐刷刷地竖着。
“冯宝宝。”
“詹佳娜。”
高甜甜不敢抬头看黑板,装作不在意地垂眼看课桌。
课桌边缘处的表皮微微翻起,中间布满刻痕,有几处还被她用铅笔画了喜羊羊,被手上的汗水一晕,染得模糊不清。
她咽了咽口水,期待着这场竞选结局会像动画片一样,主角在最后一刻觉醒,事态出现大反转。
唱票进行到一半,她的名字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高甜甜。”
吴老师唱票的声音闪过一丝诧异,甜甜微微抬眼一看,发现吴老师先是朝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甜甜的名字,添上第一笔横。
甜甜握紧了小拳头。很好,虽然现在还只有一票,但这可是从零到一的重大突破。甜爷的逆袭,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但是,她的名字在中间的惊鸿一瞥后,再也没有出现。她的名字就夹在得票最高的两个小班花中间,名字底下的一横,可怜巴巴地为别人做着陪衬。
最后,小班干名单里果然没有她的位置,全班小同学为新任小班干鼓起了掌,高甜甜感到很悲伤,鼓掌鼓得有气无力,中午化悲愤为食欲,将一盒饭一扫而空。
去他的全班投票!
“喂,高甜甜,你那一票是不是你自己投给自己的?”
前桌的男孩是个干瘦干瘦的调皮鬼,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拆穿的高甜甜又尴尬又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自信地给自己投票了,还不如干脆不要选自己。
但是,她依然认为自己还是不错的,把饭盒的盖子狠狠一扣,义正词言地说:“吴老师有说过不能投给自己吗?只要表现好的小朋友都可以,我就投给自己怎么地了?”
调皮鬼一愣,然后朝她吐了吐舌头,说:“因为你不漂亮啊,老师平时也没表扬过你,你怎么证明你很好啊?”
他进一步表示,既然明知道自己选不上,那就不要在班委竞选的时候捣乱,把高甜甜气得够呛,直接朝他亮出了雪白的爪子。
“吴老师,高甜甜想打人!”
一年级小豆丁们的杀手锏——找班主任告状。
按学校规定,低年级学生放学的时候,都是男女生各排一队,手牵着手,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出校门,再被家长带走。
高甜甜觉得这个规定很不人道,因为家长从老师手里领走孩子时,总要去跟老师打个招呼,然后老师就开始给家长打小报告。这不,今天吴老师就跟妈妈说,自己因为没选上班干部就欺负同学。
晚上吃饭的时候,尽管有外公一直在帮她说话,妈妈还是骂了她,小时候粗鲁一点也就算了,长到七岁,还没点女生的样。
甜甜对妈妈的责骂倒是不感到伤心,她脸皮厚,只是在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照啊照,好像能从镜子里看出朵花。
从小到大,妈妈的朋友都说她好看,童花头,大眼睛,皮肤粉粉嫩嫩的,个头小小的,像刚蒸出来的小包子。
上幼儿园的时候,甜甜一直很自信,温柔的老师夸她可爱,她也毫不客套,欣然接受。但是上了小学后,吴老师夸过冯宝宝,夸过詹佳娜,唯独没夸过她。
甜甜撩了下刘海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郑重其事地说出了《武林外传》的经典台词:“骨子里有风的人,注定是要漂泊的。”
那一年,甜甜每天放学回家将书包一丢,就打开电视看《虹猫蓝兔七侠传》,美中不足的是,厨房里传来的煎炒烹炸声总会干扰了她听台词。晚上写完拼音作业和口算题卡,又缠着外公跟她一起看重播的《武林外传》。
甜甜看得如痴如醉,于是这一晚,在电视机前的她忘记了落选的失败,跟着同福客栈里的人,笑得没心没肺。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啊,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转过天来,班上的小朋友忙着讨好小班干,都没空来嘲笑她了。甜甜一个人用铅笔画画,午觉睡得很香很香。
一觉醒来,班级的门半开着,午后的阳光照进昏昏沉沉的教室里。
甜甜看见了吴老师的背影,依稀听见她在跟谁说着话,一串的“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她有种预感,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下午的上课铃响起,孩子们陆续从桌子上爬起来,揉着眼睛,看见吴老师领了一个小正太进来。
个头偏高,头发蓬松,小眉毛浓黑如墨染,水蓝色的小T恤衫,怎么看都是那种小学时代,全班女生都会喜欢的男生。
吴老师对小正太的态度很亲切:“各位同学,从今天开始,宋新二同学就要正式成为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掌声欢迎。”
甜甜虽然觉得他好看,但是还是有点嫌弃。
宋心儿?一个男生为什么要起这么娘的名字?她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大家对“转学生”这种生物感到很新鲜,尤其是班上的那些小丫头,一双双水葡萄似的眼睛热切地盯着新二,新二毫不羞涩,也盯着他们。
到了给新二排位置的时间,吴老师有些为难,高甜甜在后排坐的笔直笔直,因为她知道,新二只能跟她坐同桌。
全班三十七个小朋友,有一个落单,那个人就是高甜甜,因为她在开学典礼那天生病了,晚上了一天学。
吴老师跟妈妈解释道,不是不给她同桌,也不是故意把她排到后面,是因为学校规定第一天要把座位排好。
妈妈虽然觉得委屈了甜甜,但老师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
吴老师应该是想把新二放到前排,当作一年二班的门面,奈何前排的小班花们也是老师的心头宝,不能随便换,于是甜甜果然和新二坐了同桌。
甜甜心里暗爽,因为新二背着书包朝她走过来时,小班花冯宝宝转过头,朝新二看啊看。
甜甜报了仇,所以特别高兴,对新二热情如火:“你好!我叫高甜甜,不过不是蛋糕的糕,是步步高点读机的高哦!”
新二“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提醒她:该上课了,不要随便说话。
切,才第一天就装酷。
甜甜一直没有同桌,所以天上突然掉下个好看同桌,她觉得特别新鲜。尽管新二一直酷酷的,她还是对他热情洋溢。为他介绍各科老师,借他课本,美术课把她最喜欢的蜡笔摆了一桌,随便他用。
值得一提的是放学的时候,她见新二的妈妈牵着他跟吴老师道别,觉得身为他的同桌,就应该跟他打个招呼,给阿姨留个好印象。
甜甜的一声道别,喊得惊天动地:“宋心儿,明天见!”
令她疑惑的是,吴老师和同学震惊地看向她,新二的妈妈愣了愣,然后就笑弯了眼。
新二转过头,看见是她,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
那天的甜甜走在妈妈的身边,一蹦一跳,心里藏着一件快乐的事。天边的浅蓝色邂逅灿烂的霞光,就好像海盐冰淇淋要被夕阳融化了。
她迎着云霞深处走下去,仿佛这段路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永远停留在温暖而迟慢的童年。
第二天,新二在田字格本的最后一页,一笔一画地给甜甜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心儿,是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