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致任却不肯借坡而下,他眉目一挑继续出声道:“此宴席盛况,机会难得,愚兄先过去写一联,也等候逍遥贤弟的墨宝。”汪致任转身去往庭前摆放文房的桌椅处,出笔写下一副贺寿的七字对联——“北海开樽西园酒,南山献寿东阁宾。横联:四方共贺。”
联对工整,且内聚东西南北,汪致任写出的字也算行云流水,文联一出便被府人相中,提到了主桌前给司马太公观评,随即就被挂在檐窗门台之前供诸位宾客共赏。
汪致任站在挂好的对联前,向主家及宾客拱手致意,然后志满意得的回到坐席上,他直眼看向李潇,傲然道:“愿一睹逍遥兄高才。”
李潇怔怔的看着“小汪”这一系列华丽的操作,心中想:难道,这就是身为一个装逼被打脸的垫脚石的自我修养?李潇作为一个背记诗词三千首、默读文章八万篇的文艺青年,他又怎么会弱了“穿越者”这个无比响亮的名头。
嘴角一提,李潇托起茶盏,离开自己的座位迈步到正庭,肃立于主桌之前,大声说道:“后生李逍遥,敬贺司马老大人权杖之寿。”他举杯邀向宴席的老寿翁司马韬德。
李潇提声高调,刹时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而背着“李逍遥”的名号更是惹人注视。
“他就是李逍遥?”“这就是最近颇有名头的...”“不想这么年轻...”“他倒是行得大方。”“诶,年轻人爱出风头而已!”众人不免相互议论起来。
主桌上一位身着鹤袍的老者起身问向李潇:“能作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逸群之才,却以茶水代敬长辈,不是失了礼数吗?”
李潇托了托手中的清茶,淡然一笑道:“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一首唐代诗人元稹所作的《一字至七字诗·茶》从李潇嘴中脱口而出。
宝塔诗每层从一字到七字进行堆叠,结构精妙难得;而此诗既有趣意、又有文韵、更有深理,诗茶相融,绝对是写茶的经典之作,短短几句便让在场的众人轰然叫好!
主桌之上,司马韬德精神矍铄,他起身对李潇赞道:“好一个‘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来人,给老夫满沏清茶一杯,我要与逍遥贤侄对饮!”
在场的宾客也皆为“李逍遥”诗句所折服,纷纷倒茶举杯同饮清茗,宴席之上情调盎然,一时好不热闹。
喝完手中的茶水,李潇并未离身,时历三世的他早就平了争名斗气的心态,因为此番上前并非是为了出风头,他有着另一番考量:“素来听闻司马太公行书一绝,小生有一尚佳贺寿词,斗胆请老大人执笔可否?”
众人见识了李潇的卓绝文采,就不觉得他的提议有冒犯了。司马韬德为人随和,亦是心敬才贤之辈,虽然是晚辈相请,他也当即应允,传来纸笔为李潇的挥墨。
李潇行到桌前,朗声道:“词题曰《渔家傲·为司马公寿》。八十馀年真一梦,朝来寿斝儿孙奉,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早岁文章供世用,中年禅味疑天纵,石塔成时无一缝。谁与共,人间天上随他送。”这是宋代苏辙所写的《渔家傲·和门人祝寿》,贺寿的诗词名篇。
司马韬德臂力稳健,挥毫无断,几个沾笔过后便写下了李潇说出的词句,他捧着这首词定睛看了好半晌,心中甚是喜欢,喊来下人将宣纸用锦帛初裱,挂在了主座桌席后的房墙顶上。
本就是流传后世的绝佳诗词,又加上司马韬德鸾飘凤泊般的行书写撰,这更是让在场的众人交口称誉。
之所以让司马韬德书墨,是李潇想见识其行文笔迹,他仔细注视了一番司马韬德所写的行书,与记忆中所得“密信”上的字迹完全吻合。李潇现在可以确定了,那封密信就是出自司马韬德之手,且是写给莫罗教主的。
李潇思绪微动,他谢过司马韬德挽留其坐在主桌的好意,回到此前的坐席。在座的年轻人都拱手向李潇表示钦佩之意,李潇也抱拳以回。
躲在李潇意识深处的小灵,这会儿却蹦了出来,喃喃道:“文抄公,你好!”
撇撇嘴,李潇在脑海中回应道:“有事不见你,没事瞎嚷嚷。怎么不睡了?”
小灵嘟起小嘴,哼了一声:“哼...”
李潇心中狡黠一笑,问道:“小灵儿,可知道什么叫‘文化传播大使’么?”
小灵眨巴着眼睛,莫名其妙道:“啥?”
李潇心中诙谐,继续说着:“作为一个饱学中华文化的穿越人士,来到这个诗词凋零的世界,本人不就该宣扬我华夏浩瀚之文学?”
小灵:“所以你就篡改诗词,占为己有?”
李潇:“错!改动是为了迎合所处的背景,至于‘占为己有’么...你先等会。”
让灵儿等会儿,李潇坐好后,对桌上的诸位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这首贺词不是我写的,而是一老先生所著。他名为苏辙,字子由,乃唐宋八大家之一,家门父兄三文豪,甚是了得!”
“噗嗤~”相对而坐的陈子淑不禁掩嘴而笑,她声如雀啼:“不知这‘唐宋’是哪国?小女子许是孤陋寡闻,但对这疆国属地还是颇为熟悉的。我大宋之外似乎没有、也不曾有过这唐宋国,而这‘八大家’么...逍遥公子当是幽默......”
“愚身有不适,先行告退!”一边的汪致任更是以为李潇是为了取笑他,才出此论调,愤懑起身离开此桌。
李潇摸摸鼻尖,脸上赔着笑意:“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心中却是对这小灵说道:“小灵儿,你看!”
小灵皱着琼鼻:“......”
就这样,我们的“潇大使”在文抄公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珍馐满桌,美酒溢杯,寿宴之上主宾尽欢。
李潇磕着小碟中的香果,用精神力探知四周,果不其然,在靠近边角的一桌上,发现了之前在客栈柜台上看到的“杀手”。此人依旧是一身儒衫,作文人衣着,身上的短刃利器隐藏巧妙,他气息内敛,但其时不时看向主桌之上的眼神所透漏出的杀气,逃过不李潇的感知。
“这司马府邸的东侧有一个雅园,山美水秀。稍时,我们一起去游踏一番如何?”卢炯站起身来,向桌上的各位出言倡议。
“好啊!”“同去。”“......”今日天气不错,在此一席的又都是年轻人,外出集游踏青很快便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李公子一同前往么?”陈子淑两颊晕红,见李潇没有回答,便略含羞意的向其问道。
“也去。”李潇善意的点点头,闲来无事,况且同席的都是当代的青年俊才,他也不好离群索处。
古时相邀出游,文人雅客一般会携好纸墨文房、器乐雅具,在青郊之外与天地共娱、同山水互奏。
一伙年轻人带着随从,来到了这座名为“东泊”的雅园。园子由司马氏一家修筑,建于小湖旁侧,近眺有水岩、远瞰为山石,沿湖边修有数十座琉瓦长亭,整个布局集北方园林之旷色,又采南方庭院之秀惠,实属一处难得的赏景宝地。
“此处山水相宜,子淑姑娘一手琴艺卓著,可否亲展妙音?”陈子淑的琴艺为人众知,此时便有人出语相请。
陈子淑并不矫情,她身姿微微一俯,从小厮的手中接过古琴,横在石桌台面上。陈子淑屈膝坐于石凳,她娇躯前倾素手拨弦,顿时琴声如泉水叮咚、似湖风鸣瑟,一曲优美的琴音从指间流淌。
众人凝息相听,不忍去打扰这份清雅之意,待陈子淑一曲弹毕,再拍手鼓掌予以赞叹。
水光山色交相映,风声琴音齐共吟。李潇背手站在一旁,看着这群融入自然、又秀于人文的青年俊秀,心有慨叹:相较于现代的灯红酒绿,古时的静雅之风才是年轻人最应该追求的休闲潮流。
李潇轻轻一叹,走到已经弹毕的陈子淑身侧,和声道:“子淑姑娘琴音妙绝,在下叹服。”
陈子淑纤手抚过琴身,俏脸之上红晕渐起,她微微低头细语:“多谢李公子。”
目光放在台面乌雅风韵的古琴上,李潇和声道:“小生是有意动,可否也让我弹一曲。”
陈子淑起得身来,将位置让给李潇:“小女子恭听公子妙音。”古时文人墨客会弹琴者不少,见李潇也要来抚,陈子淑连忙起身相让。
衫摆曳地,双臂舒折,李潇逸然而坐,十指触放于琴弦之间,他浅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李潇的双手如拨弄流水般抚触起弦丝,一首《高山流水》飘溢而出,瞬间便拉住了众人的耳朵。
景色怡人、琴声悠扬,驻足聆听的也包括酒后散步至此的司马韬德一行人。待到李潇一曲弹完,司马韬德抚须称叹到:“逍遥贤侄不仅诗词卓著,琴艺也是绝佳。当是我朝历代少有的倾世之俊才!”这个评价对一个刚过舞象之年的年轻人而言,已然极其高了,可见司马韬德对李潇的认同。
李潇坦然的笑回:“司马太公高赞,小生当不得如此。”
倾世啊,绝才啊,高手啊等等词汇,李潇行随所思,不免联想想到“高手寂寞”一词,他对这个词汇所表现的某些意思是比较反感的。
因为一个人能够学习的东西永无止境,而高手所谓“高”的地方也不过尔尔,比如穿越者李潇有着漫长的闲暇时间,也没能将东西方曲声乐器学个通遍。若是一定要有人觉得自己“高手寂寞”,那李潇会很肯定的告诉他:你他喵是闲出的寂寞!
“怎么会!李公子当然当得,定然当得!”这不是之前被刀手追杀,吓得屁股尿流的司马镬么,此时他正陪在祖父身侧又是满脸谄笑的看向李潇。
“噢,原来是司马大叔。”李潇年纪要比近四十岁的司马镬小一轮。
“此前,李公子多有照拂,帮在下抵挡过歹人袭杀,今不胜感激涕零!”司马镬说得那叫一个委婉,全然不像是当初那个抱着驴腿瑟瑟发抖的熊包样。
“举手之劳,不用谢。”李潇也淡声说道。虽然这司马镬曾想夺人宝物,但其只用木棍进行威胁,本性倒不是极恶,而后又哭天喊地的认罪,态度良好,李潇也就懒得计较了。
司马镬是司马家第三代,是司马韬德的长孙。长孙遇袭,司马韬德当然早就知晓,老人毫无架子,躬身诚意道:“老身多谢李公子伸手之恩,我司马一族定然厚记公子大德!”
李潇也抱起双手,颔首道了声:“不敢。”从李潇对司马韬德的观察以及听闻来看,此人性情温瑜、德行清明,处事也多为随和,不像是会做出那“密信”上所写的事。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李潇的心中泛起了些许思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