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籣”的意思是指盛弩箭的器具,按理说学书习文之地不应该沾染凶兵,其实这是对“籣”的误读。弩箭当然是战争利器,但能够将弩箭收纳在内而阻止其伤害持有者的“籣”却是标准的防具,引申至“包覆凶兵”,继而表文以和武之意,这观籣学府的“观籣”二字确是颇有寓意律风。
李潇领着小书童秆茗姗姗来迟,几近午时方赶到观籣学府。秆茗将名帖交给院前的门房,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身穿青袍、腰系蓝绸的男子将二人引进了学府院内。
“侯爷,副院长已在书房等着了。”青袍男子不卑不亢,言中带着些许的笑意,他上身微微倾俯,伸手向一处打开的房门请道。
李潇点点头迈入了书房,书童秆茗则留在门外候着。
房内正墙上挂着劲松苍石图,图下是书房的主桌,主桌前摆着一套供双人对坐的桌椅,右边椅子上坐着络腮银须的老先生,见李潇进得房门,他直起身子抱手揖礼道:“老夫子贺弼洲,见过安平侯。”
李潇驻步拱手回道:“小子李潇,也见过贺夫子。”自称“小子”,便已表谦虚之意。
贺夫子面上笑意不减,拂手指向对座:“侯爷请用茶。”
桌上摆好了茶盏,李潇坐妥后,捏主杯盖上的瓷钮,拨了下茶水的表面,轻啜一口饮入热茶。
“我院府久等侯爷月余,不得已便先行开学了,得罪之处,还望侯爷担待。”贺弼洲盯着坐在对面的安平侯李潇,笑颜说道。
观籣学府历来都是秋季九月初时启学,不管是皇族贵仕、还是高贤俊才,从来没有人能让开学日延期。而贺夫子话语中的意思是,他们提前就在等安平侯了,可李潇还是慢了好几个月。
“......”李潇听此言论,差点没将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老夫子真幽默。”
“这茶如何?”贺弼洲揭开茶杯盖,仰头品了一大口,自叹道:“好茶,平常真是难能喝到!”
“那得多谢贺夫子款待了。”李潇握着杯盏,看向这位饮过清茶后满脸惬意的副院长。
贺弼洲咂巴了下嘴唇,享着口中余留的茶香:“欸,老夫才得多谢侯爷,这两杯特制的冬湖龙井,茶叶净重约两钱,得要纹银六十两,平常我可舍不得喝。”
这贺夫子的语气中明显带有言外之意,李潇放下茶杯,有点好奇的升调问到:“老夫子何意?”
贺弼洲轻晃着脑袋,抚摸着拖在胸襟上的白须,缓缓道:“听闻安平侯富埒陶白又随性洒脱,想必请我这个老头子喝点好茶,没甚意见吧?”
“喔?哦!”李潇听言嘴角一咧,他脸上笑意骤起,靠身于椅背笑言:“你个‘老头子’有点意思,这杯我请了!”
贺弼洲呵呵一笑:“侯爷尽管放心,入得我学府,您会发现比我这个老头子有意思的事多了去。”
李潇回声道:“正合我意。”
进入正题,副院长贺弼洲给李潇介绍了学院的学级制——观籣学府是高等府院,其内由上至下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年级,每级各六个班别。
首次进学府可以自主选择考试级段,进行入学考试,每年春秋季可各考一次;每年期末都会进行年终考,来决定学生的升降,从甲等往上可以视为结业,在戊级往下则须退学,若是想再进学只能从戊级从新考过。自观籣府立学百年来,没有任何人敢在明面上破此规矩。
既然有明面,当然有暗处,李潇的名帖是由郡主表姐楚仪萱弄来的,上面推介人落款处,赫然盖有当朝皇太后的私人印章!
“咳嗯...”清了下嗓子,贺弼洲眼神一蔽,低声对李潇说道:“老夫这儿正好准备了戊级的试题,答案也写好了,侯爷要不先看看?”
李潇摆摆头:“戊级太低了吧。”
贺弼洲脸色稍正,他看向李潇,出言问到:“侯爷想选哪个年级入学?高等的还得去准备,而且院长这关,老头子我可过不了。”
用手滑过鼻尖,李潇朗声道:“甲等!我自己考。”
贺弼洲面上诧异:“当真?”
李潇:“当真!”
因为迟到,此时只有李潇一人入学,学府将会组织专门的老师出题,要等到明日方能开考。
李潇刚跨出书房的门槛,却被贺夫子叫住了:“侯爷,今日无事,可在我学院内多逛逛...还有,这顿茶叶钱...”
李潇走到等在屋外的书童秆茗旁,说道:“茗儿,给贺院长三十两银子。”
“是六十两。”贺弼洲赶紧更正。
“两杯六十两,我此前有言‘你这杯我请’,不是三十两?难道我的那杯不是你请么,正所谓礼尚往来......”李潇摊摊手表示你应该懂的。
“......”贺弼洲感觉自己脸上的腮肉都在抽抽,三十两啊,半个月的薪钱一杯茶给喝没了。
整个观籣学府的建筑古韵风雅,院内都是单层的高角琉瓦平房,房墙外红漆环护,步道上是卵石嵌缀的长廊甬路,两侧树木在楼房顶间相合,深秋浸染枝叶,更显其已过百年的苍劲。
西苑是夫子老师办公的书房,东苑是徒生学子进学的教室。李潇与秆茗两人沿着木构的吊顶长廊,从府院西边走到东边。东院有平屋并列五排,分别对应甲乙丙丁戊五个年级,每排分隔为六间教室,以示六个班级。
观籣学府一周开课五日,开课日上午为主业课,下午可以是择选课,也可以是自主活动。时近正午,最后一节课快要结束了,李潇在教室旁缓步而走,眼睛透过木制的轩窗看向教室内——台上老师单手捧文,另一臂在倾斜放置的台板上手书,板上放有宣纸类似黑板的作用;台下学子单人单座,教室满约三十人,女学生有五六人,细看下众人腰带上都挂着一个玉穗,穗丝由白渐灰,被穗丝穿过的玉配上刻撰“观籣”二字。
“你是何人?”一根竹条长尺横在了李潇面前。诫堂的老先生负责整个学府的律守,见李潇二人在屋外游荡,且其明显不是本府的学子,便拦下了他们。
“我是来进学的学生,明日会考,贺夫子让我来院内熟悉下环境。”李潇点名了自己学子的身份。
观籣学府中无身份贵贱之分,只有学位等级的差别,入得学府,皆以同窗、长幼、师生相称。府苑内学风开放,在此可以畅行学术;但院中律规严明,师生都不能僭越守则,一旦破犯则会被提到诫堂予受惩治,大宋当朝皇帝身为太子的时候,便在此进过学,还因犯律被时任院长的司马韬德用戒尺打过手心。
“嗯......”诫堂老先生瞅了李潇几眼,收回手中的长尺走去了别处。
“传说中的‘戒尺’么...”李潇轻声嘀咕。
“少爷,”秆茗靠近李潇身旁,朝其低声道:“这观籣学府和我以前读过的私塾大有不同呢,这戒尺竟然由专人拿着,而私塾的夫子可是人手一把。”
“呆!”李潇用手指节叩了下小书童的脑门,笑道:“你以为这里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哪个不是出自豪庭贵府,怎么可能随意打。而凭贺夫子之言,这‘诫堂’中想必都是位长之人。”
李潇的说法是对,观籣学府的学规之所以能让这些出身尊贵的学生愿肯遵守,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诫堂中的各族宗亲长辈,他们很多人将后辈送至于此,会共同推选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辈长者担任诫堂堂事,镇住这帮子年轻人不成问题。刚刚李潇碰到的、手持长尺在教室外看巡的老先生,就是来自吕氏一族中辈分颇高的长者。
“呯~铃~呯~铃~”成编排的片钟来回敲击,发出悦耳的铃音,示意下课。
学子们从教室中涌出,本来空荡荡的门廊中片刻间便热闹起来,唯独带着书童的李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开课的时候,书童和侍人都会被安排在府中南苑的佣人房,等候主子课后归家。而且李潇腰上也没有系挂观籣学府配发的玉穗,别人很容易知道他还不是学府中人。
施施然的在走廊中间杵着,李潇手中的折扇一会儿展一会儿收,他本就身材欣长,面貌俊秀,没多久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喂,你谁啊,好狗不挡道,知否?”一道尖锐的讥讽声从李潇身后传来。
李潇左右偏了偏头颈,舒整下肩肌,转过身冷脸的看向声发者,对方共五人,以一个站靠前方身穿紫纹白袍的年轻男子为首,而出言的是其身侧的“跟班”。
李潇双手叉怀,右脸的嘴角上提,寒声道:“这里也是你作犬吠的地方?”
“跟班的”挽起手腕上的袖子,一副要上前揍人的样子:“你~小子!”
书童秆茗见状,以为对方要对自己主子不利,赶忙出声:“这是我家安平侯爷,你~胆敢动手!”
观籣府内严禁学子打斗,一旦发现便会被除去学籍,且是由诫堂中的各族宗亲长老执行,在此被除籍的人,可不单单是不能在学府中进学了,连各氏族都会将其排挤,家族中也难以混不下,这是铁律,也是各家遵守的墨规。
对方当然不敢,他只是看李潇不是本府的人,作态吓吓而已。不过,这“跟班的”听到安平侯的名讳,脸上明显一愣,随即拍下长袖,笑声道:“我倒是谁,原来是扬州一霸‘安平侯’,在下翊卫将军长子吕辛朔,见过侯爷。”吕辛朔此前便得到家中管事回报,说是安平侯欺辱翊卫将军名头,他早就心有不忿,今日正好有老大在身边,才敢对着安平侯语出不逊。
“你家的狗,就这么趴在你头上一直叫,”李潇根本不理这吕辛朔,而是直接看向立在前侧的紫纹白袍男子,出言道:“你怎么还站得如此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