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晃便是十六年,应王妃霍惜宸这些年来,除了往京城中拜望太后几次,再也未曾离开过扬州府。与太后多有书信,霍惜宸书中有言:因思亡夫、先父,在家中建祠念佛;又有幼女、稚侄需要身教亲育,无得闲身,其实,更为重要的一条,霍惜宸并没有点明,那便是她不想见到皇上。
十六载,又是一度韶华,两岁之始,李潇躺得无聊的时候,还通过意识海找小灵儿聊聊天,后来连灵儿都懒得理他。也好,李潇经历几世,早已身性豁达,稚儿状态难以动弹时,全当作是磨炼心境、修身养性了。
此间,应王妃曾找来大宋当朝的文学博老、武功勋士给李潇当师傅,奈何李潇油盐不进,竟没有一人能跟我们的小李侯爷待着超过三天,倒是霍惜宸对李潇溺爱愈加,也便是随他去了。
切!潇侯爷对这些文博和武勋是满满的不屑,他表示:我一个博通华夏五千年、广知中外十万里的旷世奇才,一个力胜青蛟、武盖山河的绝世武神,还要一帮老学究和莽武夫来教?简直不要太幼稚。
潇侯爷“驱儒赶将”的纨绔之姿,为扬州当地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乃至传晓宋境,不过这还无法与之真正的“威名”相匹配——
“前方发生什么事啊?”李潇身披蚕丝紫纱、内着绣金白袍、脚踏流绒长靴,头顶长发虽系冠束仍行飘逸,容貌稍显青涩却难掩俊秀,他一边摇着手中的文扇,一边让禁佑军副将周颐前往查看。
就是如往常一般,李潇简简单单的在扬州城内压个马路,不过,用将军为仆、以兵士相从,任谁看来,这般都是绝不简单。
“看什么看,一群刁民!”原来是一着锦衣的公子哥,纵马踏伤了路中的行人,他被百姓指指点点后恼羞成怒,正带着一队随从驱打周围的人。
摇着山水青墨画折上,李潇行步上前,对向这名锦衣公子哥,用懒懒的语气说道:“小子,你谁啊?”
锦衣公子昂起头,伸手提起小臂上的袖子,正准备发怒:“嗬,老......”
李潇压根就不想给对方吐字的机会,他嘴角稍翘:“给我打。”
听侯爷之令,周颐快步奔前,他的身法甚是迅捷,其手中的宝剑也用不着出鞘,只行顷刻之间,便挥挑剑柄打翻了挡在公子哥身前的随从,随后一个肘击将公子哥本人撞倒在地。
完全没料到对方一言不合就“行凶打人”,锦衣公子抱着自己的肚子痛呼:“我,我是经廷河长之子,你竟敢......”
经廷河长是掌管河道漕运的主官,在水系纵横的江南一带,算得上执拥实权的大官,作为经廷河长的爱子,有父辈的庇荫,他嚣张跋扈惯了。
“侯爷,要为我做主啊!”却是此前被纵马踏伤的百姓插话了,话说潇侯爷“横行”扬州府,城内谁人不识?
当然,除了这个第一次来扬州赏玩的经廷河长之子——“候...候候,侯爷?”锦衣公子先是一愣,大宋国封侯者寥寥,且是如此年轻的侯爵,他猛然想起自己此刻正身在扬州,也就是说......
这经廷河长之子,寒气顿生、冷汗俱冒,噗通的一声跪下:“小的狗眼不识泰......”
李潇哪会管你是谁,淡淡的出语道:“揍他。”
言如接令,周颐也是毫不含糊,他提身上前飞脚直接踹在对方的背上,将锦衣公子踢个狗吃屎。
右手握持合上的折扇,敲在左手手心上,李潇撇撇嘴:“恶意伤人就算了,关键是竟敢在爷的路上骑马撒欢,这不是找揍吗?”好吧,就算说整个扬州府都是他应王府家的,都不会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更何况区区城内一条路。
看着趴在地上疼得眼泪横肆、却又不敢大声痛哭的经廷河长之子,李潇声道:“哭完了,就把这里舔干净,哪里来的爬回哪里去。”
经廷河长之子初来扬州便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六亲难认,哭哭啼啼的携着满嘴灰尘,带着一干随从爬了回去。此后,扬州城内街道无人再敢骑马,就是那些下马牵绳的人也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马被惊到,而导致......
不学无术、扬州一霸,说的并不妥帖。因为这十几年来,李潇的“名声”早已传遍大宋,其纨绔之姿、横行之威日益响彻,甚至连大宋周边的邻国都有所耳闻。
将心比心,李潇这些年,不过是看到不平的事便去管管、遇到不顺眼的就去赶赶,因为碰到的一般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士,这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李潇强得牛比轰轰;从权贵的角度来看,李潇霸得无与伦比。
于是百姓中流传、权贵间讳言,极大程度上成就了李潇的“纨霸”之名,倒是李潇行事随心、处世坦荡,压根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诶,哎呦~姐!姑奶奶!放、放手~”李潇龇牙咧嘴。
“小猴子,又去街上‘欺男霸女’了?”身着轻甲、腰挂宝剑的郡主楚仪萱,用纤长的手指捏住表弟李潇的耳朵,将他撵入府内。
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郡主了,楚仪萱今芳二十四,正入花信之年,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应王府郡主完全继承了她外祖父的军阵之志,一身轻劲的戎装衬饰着修健的身体曲线,秀发束系于镂空银冠中,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面如冠玉,既有巾帼英姿,又含秀俊柔美,似乎是将父母容貌的优点全都继承了。
“姐,我哪敢哪?”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李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两件事:其一是怕王妃姑母情伤叨念,其二便是怕郡主表姐捏住耳朵。也是好男不跟女斗,李潇来此世,从小便被表姐各种“蹂躏”,慢慢的就习惯了。
“萱儿,回来了?”府厅内传出王妃霍惜宸的柔声莺语。
楚仪萱赶紧撒手,整理好衣冠,快步进入前厅:“母亲,孩儿回来了。”
霍惜宸一把托住正要拜跪的女儿,柔荑抚着女儿的面庞:“萱儿,军中可过得好?”
楚仪萱:“母亲放心,女儿甚好。何况女儿一身武艺,难有敌手。”郡主师从御内高手,从小习武,又有战将军士陪练,再加上天纵般的根骨、悟性,十六年未曾懈怠,练就了一身精湛的武艺和出类拔萃的战力。
应大宋皇帝亲许,郡主楚仪萱独领一军,号为“青羽”,共计女兵三千人,在主将楚仪萱领训下,三千巾帼皆身姿矫健、弓马娴熟。
青羽军主将楚仪萱根据女兵的特点,配轻甲高骑,持双手劲弩,利用人轻马壮的特点,当两军交战时快速冲向敌军后方侧翼的远端,见机齐射一轮箭雨,随即迂回,令对手防不胜防;也由于女兵身轻甲薄又跨骑壮马,行动极为迅捷、阵型更加灵活,主将视战情而定,于远处双手放劲弩伤敌,一旦发现敌军追靠,便远撤友军阵后。
正是驰如闪电、掣如风,虽然由于女性力道较小,但因为身体轻盈,同时放弃了其他重装备,只留下双手长弩和数支重箭,往往是等两军前锋相接时从旁绕击敌方侧翼,以马背依托,架好劲弩,即便进攻最多只能射出几轮,也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敌军是守也守不住、打也打不到、追也追不上,惧于防守而又疲于奔追。
青羽军配合着主力大军出击,往往产生奇效,数年来战果无数、威名尽显。
楚仪萱:“母亲,一向可安好?”
霍惜宸:“好着呢,有你弟这个开心果陪着,府里也不冷清。”
确实,凭李潇纵览几千年的知识,逗应王妃开心不是难事。也是多亏了侄儿李潇常伴左右,霍惜宸方逐渐淡却了过往的悲痛。
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揉摸,倾听着女儿的军中轶事,霍惜宸转头见李潇步入厅内,看过他脸上的表情,遂奇道:“潇儿,在外边受欺负了?”
“没,没有在‘外面’受欺负。”李潇将“外面”二字稍稍咬重。
养育一对孩儿十数年,霍惜宸又怎能不知道李潇的意思,她摁了摁女儿楚仪萱的手:“女儿一回家便欺负弟弟么?”
“母亲~”楚仪萱轻摇着母妃霍惜宸的臂膀,谁能想到名震三军、威慑敌遒的青羽大将军,也有会撒娇的一面:“您可不知,潇儿表弟啊,名头可响呢!”
王妃霍惜宸凤目微张,视线在女儿和侄儿之间滑过:“哦?是何名头?”
郡主楚仪萱翘唇笑道:“‘纨霸’,‘纨绔’的纨,‘恶霸’的霸。”
霍惜宸的美目定在侄儿李潇身上,她讶异道:“是么?”
李潇赶紧插言回道:“明明是‘纨绮’的纨,‘霸气’的霸。我在外面很受欢迎的好么!”
楚仪萱嘟起嘴:“你......”
看着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冤家”,霍惜宸手掩红唇,慧心而笑。关于李潇的称号,她又怎能没得风闻,不过,在她心中,相较于爱溺的小潇儿,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女儿好不容易休整一次,归家探亲,作母亲的自然盛情相候。王妃霍惜宸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女儿爱吃的佳肴,席间,母女互述近况,李潇也不时插语几句,问问当将军的表姐国事军情。
“潇儿表弟倒是对我朝军国大事颇为上心?”楚仪萱粉唇含香,在汤汁的浸润下更显娇嫩。
“还行,闲的无聊时,也会关注关注。”李潇低头扒饭,避开表姐炯炯的目光。
咽下香汤,楚仪萱偏头望向母亲征问道:“潇儿表弟已过束发之年,当是青盛之龄,我认为该让潇儿入府进学。”
霍惜宸瞅了瞅正大快朵颐的李潇:“这.......”
楚仪萱继续出言到:“梁京有一个‘观籣学府’,里面的文傅是当朝大儒,府中学子有皇亲国戚之后、高官权将之子,也有各地甄选推荐的青年才俊,其环境上佳、学风甚好。表弟前往进学,不说学有所得,就是去结交些同龄贤友也是好的。”
“潇儿,你看如何?”霍惜宸问向李潇,一边往他的碗里夹上鲜青菜叶。
“回姑母,潇儿允了。”李潇表示同意。
“嗯?”霍惜宸完全没想到李潇会应的如此干脆,反倒是她有些不舍了:“潇儿,这可是要离家北上去往京城的。”
一同生活了十六年,李潇怎能不知姑母的疼爱,又怎么会听不出霍惜宸话中的依念。李潇正色道:“这些年全凭姑母、表姐照拂,孩儿心甚感激,我身为男儿,已至青壮之年,当修身立业,好为我王府栋梁。此去京城求学,一能增进学识,二能广博视野,三能寻贤共士,是极好的。”
霍惜宸眼帘微润,她侧过脸去用丝袖抹了下轻红的眼睑:“潇儿也长大了。”
李潇:“孩儿在坊间听闻,我朝在各州郡间修建了多条驰道,走马行车更为便捷,想必各地往来时间短了很多。若是姑母在府中久待而寂腻了,不妨去别地散散心,也可来京探看我姐弟俩。”
楚仪萱握住母亲的手,难得对表弟李潇的话能言出赞同:“潇弟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