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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句话,夏荦心里突然一阵抽痛。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幸福。
记得小时候爱吃的干脆面,里面往往附带些刮奖卡片,刮开覆盖在奖品栏上的灰条,看看自己赢得了什么。
结局往往是令人失望的,就像这根以检验单做成的竹签,刮开以幸福和爱为名义的灰条,露出了底下令人恐极的谜底。父母眼里的慌张让他有了答案,还没等他自己理清楚思绪,登门造访的亲戚又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不太会本地方言,听得费劲又难受,模模糊糊听懂了亲戚口中的“过继”,大概意思是自己是那位不知道隔了几层关系的亲戚的孩子,因为他的养父母无法生育而把自己过继给他们。
夏荦点点头,直觉自己现在不该说话。
没想到,自己也有只能靠直觉的一天。
他并没有见过这位亲戚,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怎么不来看他,那亲戚跟演习好几次了一样答得顺溜而真挚,可他总觉得有古怪。偶然一偏头,看见父母紧张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沉,若事实如此,真的有必要这般紧张吗?
对面亲戚反反复复唠叨着养育之恩,如同她看起来一样,和蔼热切。
夏荦却忽然从心底最深处,腾起寒意,血液似乎一下子冻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白不白,却能感觉到自己面部肌肉和手臂关节都变得僵硬。
转瞬之间,曾令他安心的港湾成了冰窟,悬在窖顶的冰锥摇摇欲坠。
冷意像炸开了一样,从心口迅速蔓延到肢端,脑中止不住地去思考世界上会有多少中被误作为温暖的冰寒。
夏荦勉强定着神应付着,不断暗念着这来路不明的亲戚赶紧离开,可那亲戚却像是下了决心要在这吃晚饭,从两点一直坐到四点,言思活络,不动如山。
不知怎么,夏荦忽然捕捉到了她眼里的几丝不耐,一个激灵,肢稍的温度倏地回升了,忽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伪装,他自觉,这恍然彻悟的神态自己应当伪装得相当不错,否则对方的神情里,不会充满那般真诚的满意。
在饭点之前送走了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又和父母度过了愉快的晚餐时间,夏荦进了房间,下意识地,伸手摸出了手机。
列表里满满当当,见面微笑的交情,有;可约可聊的交情,有;可他深知,这件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说,他又想起那份报道,哪怕是专业人士几经润色的文字和图片,都不足以支撑他深入想象。
可怖。
他想,靠着门,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是父母的。
推门的声音——是父母房间的方向,随即他听到了一声哭腔,几经压抑,终于要爆发,却不得不再次压回嗓眼里的哭腔。
“我只想好好过日子,怎么、怎么偏偏……”
这声音隔了两重门,已是很微弱了。
夏荦不知道是他们故意要自己听到,还是真的只是母亲的发泄之举。
是啊,好好过日子。
父母想好好过日子,他也想好好过日子。
可是若是一切如同他的猜想,他的“父母”,应当也想好好过日子。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东西!”门外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母亲摔了门,不知道要去哪,父亲似乎停了停,像是犹豫了一番,到他房门外叮嘱了几句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之类的俗话,他也一如往常地应了知道,应了“我都多大了”。
听过父亲关门的声音,他本想着起身,出去再摸索一番,捡几份漏掉的发现,最终却没有实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可怕想法。
夏荦摇摇头,说不清是在叹自己变得多疑的心态,还是在叹他们。
养育之恩自然深重,只是日常里每一处温暖的细节,都会让他忍不住琢磨,如果是他自己,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天伦之乐,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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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兔睁开眼睛,当即感受到世界的变样。
原本还在想,是谁有那闲心思把一只鼠兔拨拉到仰面八叉的姿势,一翻身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人。情绪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大概是因为性格也变回了原样。
记得听谁说过,在这混乱时期被联系到一起的人,都是渊源颇深的几位。
鼠兔坐起来,垂头思索了一阵,先,把自己名字想起来再说吧。
可是脑海中莫名地闯入了一双眼睛,微微垂着眼睫的、含笑的眼睛。
若是属于某一位故友,他应当不会联想出如此丰富的视角,莫非是位长辈?幼时仰视,少年平视,成年俯视,乍一想,没有问题,可仔细琢磨起来,却发现这双眼睛从未显示出半分老态。
却像是听了极好笑的段子一般,不住地、憋不住似的,弯起来。
那间教室的灯光,不柔和、不温暖,在夏日,烧得人心烦气躁;在冬天,冻得人手指发僵。记忆逐渐复苏,第一个记起来的细节,竟然是那双曾经让自己撕了无数张草稿的眼睛。
他不免笑出了声,还真是渊源颇深,相识的第一天就狠狠吵了一架。
那时候还很小,为了争一块画板,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阿铭我们让给弟弟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们买另一块……”
“不要!这一块的颜色好看!”
这边那边僵持了老久,最后那个矮他半头的小孩松了口。
还没等他抱着好不容易争来的画板开心一会儿,那小孩跑过来冲他喊了句:“大孩子要让着小孩子,我让了你,所以我是大孩子,所以以后你要叫我哥哥了!”
又没等他理顺这个歪理,小孩呲溜躲到了他哥哥后边,小孩哥哥冲他抱歉地笑笑,随后那小孩又兴奋地到处蹿,哥哥不得不跟着到处跑,以免他撞坏画室里的画和石膏。
“嘁,把腿打断就不会乱跑了!”步铭嘀咕。
“嗯?阿铭你说什么?”妈妈交了学费,又和小孩妈妈聊了会天,才过来,听着步铭嘟嘟囔囔,笑问道。
“我说,那个哥哥脾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