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春林被市医院诊断为“脑出血”,这本来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就是神仙也无力天了。姚桂兰几次被抢救,悲伤的程度可想而知。褚平安和王丽娜赶到的时候,褚春林还处在昏迷状态。褚平安看到爸爸这个状态泪如雨下。晚上八点多钟,褚春林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姚桂兰和儿子褚平安身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了。
褚春林,这位在花园村及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人物,花园村五个队有谁不认识他?他是一村五个队第一个富起来的人,第一个买上摩托车的人,第一个摩托车换汽车的人,第一个让孩子上大学走出去的人,他有太多的第一个了,就这么走了?村里闻讯,赶来了好多人,没有不落泪的。村干部也来了好几个,都为这个人的早逝可惜,叹息。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当灾难来临时,不管你有多么辉煌的曾经,也不管你有多少能力,灾难就是灾难,落在哪就是哪。在大家的帮忙下,褚春林第三天给火化了,当天,由褚平安绷着爸爸的骨灰盒,姚桂兰由小姑子褚春红扶着,众多人陪着回到了花园村。常青得到噩耗,跑到房头放声大哭。由大伯和村长韩洪渠张罗,把褚春林就葬在自家门前,他承包的前面山上的林子里。
一切很快就过去了,姚桂兰还是起不来炕,不吃也不喝,褚平安天天陪着妈妈,怕她有什么闪失。姑姑褚春红也天天来。他们回来的第二天下半晌,褚春红中午做了点粥,大家都喝了一碗,常青也在这吃了一碗,他站起身刚要走,褚家的院子里一下涌进来十几个人,他惊慌的说,“姑姑,来人了。”
大家一起向外面看去,姚桂兰也看去,喃喃的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褚平安和丽娜互相看了看,很是惊讶。姚桂兰要迎出去被春红给拦住了说,“你别出去,我出去。平安,看住你妈妈。”
褚春红开了门,把来人挡在门外说,“各位,我嫂子身体还没恢复,有事以后再说吧。”
刘广胜的老婆说,“以后?以后我们上哪找人去?那可是我们积攒了一辈子的心血。”
褚平安在屋里不安的说,“妈,这是怎么回事?”
姚桂兰从炕上爬起来,无力的说,“平安,你还不知道,你爸建这个人参棚,买人参土,除了贷那一百万的款,剩下的钱都是从大伙那高利息抬的。”
褚平安紧张的问,“能有多少?”
姚桂兰说,“总共算起来能有七百多万吧。账本在柜子里。”
褚平安听到这个数字吓的一哆嗦。急忙找到账本,打开看时,写得清清楚楚,能有十几户人家,钱额从十几万到六七十万不等。褚平安只觉得腿有点软,额头上的汗往下流,他的手有点发颤。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这些钱。他现在明白了爸爸为什么看见一棚的参苗被冻死了,会受到那么大的刺激,血冲脑门,一头栽倒了。他也明明知道,这冻死的不是人参苗子,是债务。刚刚失去爸爸的痛还没有平静,当头又来了一个霹雳,他怎么能受了?他立刻有点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激烈。常青和三姑都有点压不住了。
刘婆子的声音最高说,“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在这个时候来要钱。可是,你们也得理解理解我们好不好?这可是我们一辈子攒下的家底。我们家启明都二十六了,有了对象不就得结婚?我们就这么点钱,你说搁谁谁不着急?”
常青说,“那怎么办?这是天灾。叔叔也死了,你们还想再逼死谁吗?”
卢允培的老婆说,“你少说话。你算哪根葱?死了就不给钱了?他家不是还有活的吗?褚春林不是还有儿子吗?怎么不出来回话?父债子还,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三姑说,“各位大嫂大哥们,我们没说不还,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还,这不是平安和他妈妈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吗?缓几天好不好?”
刘婆子说,“少说那些搪塞的话哄骗我们。缓几天?缓几天我们知道你们都跑那去了?让他家人出来说句话。躲起来干啥?”
姚桂兰、褚平安和王丽娜在屋里听的真真的。褚平安长这么大哪听过这些话?早已经泪流满面了,是屈辱,是悲伤,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响。姚桂兰看到儿子这么难过,心痛的恨不能去死。他无力的拉过来平安说,“平安,家里还有个三十多万块钱,是你爸留下来备用的。你拿着和丽娜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再不要回来了,不用管家里的事,这是我和你爸的事。”
褚平安听到妈妈说这样的话,好象要失去妈妈了一样,擦一下眼泪,忽然变得坚强了说,“妈,你怎么能说这话呢?我爸爸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现在只是后悔,你们在家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你想,我爸他多不放心你和我。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却没享受到儿子为他做什么。现在是应该我来做点什么了。妈,你在炕上躺着,我去跟他们说。”褚平安擦了擦脸,毫无怯懦的走出来。
院子里三姑和常青就要压不住了,七嘴八舌的十几个人,非要闯进屋来。褚平安一开门,站在了三姑和常青的中间说,“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是我不敢出来见你们,而是,这些情况我不了解,母亲身体不好,我刚才在屋里是听母亲给我介绍这件事的,我父亲的为人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还亲眼看见你们当中有人亲自来找我父亲用他的钱,这对双方都方便。对不对?”
刘老蔫的老婆说,“我们就是来找春林大兄弟用我们的钱,那也不能瞎了呀。那可是我们的养老钱。”说着就呜呜的哭了。
褚平安心里明白,这句话是真的。
刘广胜说,“就是,他给的利息高,用谁的还不是用,一个村住着。要知道这样,我们不要那个高利息了。”
褚平安说,“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他刚说到这,袁庆望的女儿跑了进来,满脸是汗的说,“爸,你也来凑热闹?”大家都看向她,袁欣喘口气说,“我褚大伯平时对咱咋样?借给他钱用都是你们自愿的。因为你们为了高利息,不是吗?”她嘴上在说她爸,实则是在说所有的人。
袁庆望扒拉她一下说,“去,这不是你挣得钱?这是我和你妈的命根子。是全部家当。”
刘广胜老婆不高兴的说,“平时对大家好是好,但那也不能当钱用啊。”
又有人说,“我们要钱是天经地义。不给就拿东西。”
袁欣说,“你们这叫落井下石知道吗?可以要,不能选在这时候。人家趟上了这事就够难过的了,你们还来跟着添把火,还叫不叫人了?”
卢允培火了大声说,“你个小孩子说什么话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不看你爸的面子,给你一个耳掴子。”
刘广胜老婆说,“你愿意贴我们也不管,反正我们是得要,老子没了还有儿子呢。”
院子里有点混乱。三姑和常青一起喊也压不住了。褚平安从刚才的压抑难过变得激愤和坚强,他立刻挺直了腰,脸色煞白,拍拍掌,大家都静下来,他愤慨的说,“你们是来要钱的还是闹事?要钱就说要钱,要是闹事就给我滚。我是褚春林的儿子,我爸一生为人正直,厚道,我是他儿子,也绝不能给他丢脸。我们说过不给你们钱了吗?还是你们哪一位的钱今天到期要取?我母亲中年丧夫,那是多大的悲伤?你们来闹她就得出来接待吗?我不了解家里的情况晚出来了一会,就开始猜疑,我们还有没有点信任了?”
那些人私底下说,“不愧是大学生,真会说。”
另一个说,“会说也不行,今天不给个说法就不走了。”
刘广胜的婆子,几年前,就因为褚平安当面把常青带走,让她下不来台,又碍着大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今天就要好好出出这口气,带头说,“说别的都没用,我们就是要个说法。你爸借的钱怎么办?”
褚平安这么多年在外面闯荡,也不是一点用没有,他老子花钱也不是就让他玩的。他在出来应付这些人之前根本都没想好出来说什么?怎么说,更不知道村里的这些人这么不好说话。原本想先给他们打发走,过后再好好筹划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现在不行了,他们是那么坚决的发难于他?褚平安就是同意“父债子还”,可是口说无凭,谁相信?你拿什么还?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他认识到了眼前的处境和这些人给他带来的压力了。就在一瞬间他就想好了办法。他挺了挺胸说,“各位长辈,因为时间仓促,我只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大家的钱都是血汗钱,大半辈子攒了这些,我知道,我更知道‘父债子还’这个道理。要说眼下就让我拿出钱给你们退了,那也不现实。幸亏我还年轻,我有的是时间来还债。我爸不是给你们都打了借条吗?现在我爸走了,你们不放心。这样,你们明天把借条带来,我把名字签上,就等于我借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大家的钱还上。可以了吧?”
刘广胜说,“你怎么还?猴年马月?我现在就等钱用。”
半天没说话的乔二叔说,“我也是。我就这个身子,说不上哪天用钱,还能等着你还钱?”
褚平安微微一笑说,“乔二叔等钱花是吧?行,我们家现在虽然没有钱,刚才不是说拿东西吗?可以,有车有房还有地,你能拿起就行。二叔,你有借条,我们家也有账本,我刚才急匆匆看了一眼,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去年十月份借给我爸二十五万块钱,我爸给你打了一个三十万的借条对不对?你现在要钱,还不到日期,这叫毁约,利息一个也没有,这是抬钱的规矩,你懂吧?那就是二十五万。我们家这套房子加上这个大院值三十万。你再拿上五万块钱,这个房子就归你了。明天你把借条和钱都拿来,就办手续。我们家的车二十万,摩托车两万,谁要谁拿去。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褚平安说话干脆利索,院子里的那些人谁也不吱声了。褚平安、三姑和常青明显的看到,有的人开始往大门口挪了。袁欣说,“爸,还不走?不走就把车开回家顶账吧?”
袁庆望说,“我要车干什么?谁会开?”
乔二叔听到这句话赶紧说,“我要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说准了,我明天把借条带来,你给我加上你的名字。”
褚平安说,“乔二叔,谢谢你的信任。不过咱们也都先说好了。我爸给你们的高利息不变。但是,到期以后我仍然还不上,我会按银行国家利率给你们记息,直到还完。你们要同意这么做,就回吧。谁想马上赎回钱的,明天来也跟我说,我给准备。”
临走时,老刘婆子还不放心的问,“明天什么时候?可不能诓我们。”
三姑听不下去了说,“怕诓就不来。本来就赚了便宜还说这些。”
大家赚了个没意思,陆陆续续的往外走。但是,褚平安说是还钱,拿什么还?谁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一个小公子哥,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活也不会干,他可不是褚春林。大家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犯嘀咕。走出大门了有人提出,“他不会哄我们离开,晚上偷跑了吧?”
大家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