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尽隐,天际悄然泛起一抹微白。浅蓝色的夜空中,三轮弯月呈犄角之势绽放出淡淡毫光,整片大地尽显霜白。
初九,宜祭天公。
木屋里,初九已经开始着手熬粥,蒸箅上罕见的摆着三个馒头,正月初九祭天公,初九素来信这一套。每年过年前都会特意多上几次山,砍柴、寻药,换来白面蒸馍,以作祭品。
天公有没有谁都不清楚,但撒手人寰的父母一直都在自己身旁,这一点初九却是无比坚信的。
终于,鸡鸣声里,残夜退去,红日初升。
初九小心翼翼地把三个馒头摆放在瓷碗里,然后把瓷碗摆在祭坛上,说是祭坛,其实不过是一个自制的竹台,竹台上摆着三个木牌,一大两小。大的木牌刻着天公二字,位居中央,至于那两个小的,一个刻爹,一个刻娘。是初九找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三年前落魄至此的一个老秀才雕刻的,不得不说,老先生虽然书教的不怎么样,但这几个字刻的确实好,极富灵性。为此初九还特意将在山上极难捉到的野鸡打了一只送给老秀才,据看到的人说,老头当时一句客套话都没说,一张老脸笑得跟花一样,笑呵呵就收下了。当然,这并没有影响老秀才在村子里的地位,反而还使得老秀才的影响力隐隐提高了不少,村头新来的李铁匠拎着两只鸡去找老秀才,不久之后刻有铁匠铺三个大字的木牌就挂出来了,那个字写得,当真是铁画银钩,不识字的村里人看了都鼓掌叫好,当然,这是后话了。
初九不知道爹娘的名字。村里人也不清楚,他的爹娘留给初九的,除了这个木屋,再就是这个名字了。初九这个名字,据说是他娘给取的,初九的娘在他五岁时便去世了,初九小时身体极差,四岁时尚不能行走,说来也怪,在他娘死后初九的身体便很快就好了起来,虽然远不如同龄人健壮,但比起之前却是好了不止百倍。据说他娘死前曾与邻居张寡妇有过一席谈话,大意便是自知时日无多,希望张寡妇能给小初九一口饭吃,后来不久便去世了,去世时据说当时一群人在院门旁抱胸看着小初九抱着尸体哭声震天,却最终无人上前,最后还是张寡妇把尸体背到山里葬下的,据说张寡妇当时害怕得很,连埋葬的地方都不记得了,这也是初九后来执着于上山捡柴谋生的原因吧。
记得早些年岁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初九第一次在村人的口中了解到这些情况的时候,一口气跑回那个小木屋,把头埋在被子里,之后便是全无声息,若非身体细微的颤抖,谁也不会知晓少年流泪时,会是何等狼狈,何等悲伤。
摆好馒头,初九取出三根香,点燃后插在一个装满泥土的杯子里。土是帽儿山顶峰的土。帽儿山,高三百四十多丈,山腰至山顶一段犹为峻峭,成年人都罕有能到达顶峰者,很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攀爬至顶峰需要付出怎样的气力与代价。
或许在初九看来,唯有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才能够表达他的敬意。
插好了香,初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随后直起上身,双手合十,黝黑瘦削的小脸上写满了肃穆,口中念念有词道:“爹,娘,吃馒头吧,初九亲手做的馒头,比张二蛋家卖的还好吃……初九一个人过得挺好,顿顿都吃白面馒头,你们不用担心,啥时候想初九了就来梦里看看,初九其实也想你们了……”
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初九一跪就是接近一个时辰,起身的时候甚至还得扶着竹台起来的。在木牌前站了一会后,初九低头擦了擦眼角,随后便去舀粥喝了。
一小碟腌白菜,一碗稀粥,正在发育的初九很快就吃完了这一顿饭。其实是不够的,但习惯了就好了,更何况,初九也没敢吃饱过肚子,唯一的一次,初九上山找到了一株药材,药店多给了三个铜板,一直以来只能让他站在远处咽口水望着的张家铺子,这一次初九经过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初九只用几口就吃下去了,这辈子初九第一次知道被噎到是什么感觉,原来是幸福的感觉。
可惜老天爷好像和初九开了个玩笑,接下来几天不要说药材,就连进山都成了问题,因为有人山里失踪了,是王二的儿子王虎,王虎上山玩,到天黑都没回家,王二带着一群人去山里找的时候发现了王虎的尸体,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王虎他娘当时就疯了,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王二疯了一样带着一群汉子去巡山,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村里比较有威望的老人提议把进山的入口封了好几天,这可苦了初九,撑了四天后撑不下去了,又饿了一天以后,初九心一横,冒死进山,平安出来以后这事才算结束。
吃过饭,初九就准备上山了。一个竹篓,一把柴刀,备一双草鞋,全部装备完后,初九就出门了。虽然没有什么家当,但初九还是下意识把门锁上,锁门起码说明这个院子是有主人的。初九很喜欢这种感觉。
刚准备动身,就听见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呦,这不是初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