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转头看向王何氏,眼神凌厉,气势镇人。冷言道,“语然,还要说什么?”
“没有。”王何氏被震慑住,只顾摇头。随后,紧跟着一身煞气的王蓁去了品兰院,王葇暂住的院子。
去时,王葇正用晚膳。
今日王何氏得王蔚要求,特意为她张罗了膳食,一盘时蔬,一份小炒,一碗米饭。独自食用,也算丰盛周全,不会惹恼王蔚。
“父亲深夜前来,不知道有何要紧事?”王葇淡淡地开口,想到王蔚劝说她的话,便微微扬起笑,恭敬地上前迎他。
还未等她走到王蓁近前,他厉声喝道,“跪下!”
王葇不问缘由,规规矩矩地跪在前方,唯有手中紧捏的绢帕泄露了她的心情。
“早该知道如此的!你这般行事,就是要害了你哥哥,害了我王家。你这个祸害,到底还有作孽多久!”王蓁怒气冲冲,口不择言道。
王何氏一愣,其后急忙扶稳摇摇欲坠的王蓁,帮他拍背舒胸,顺气。
王葇沉默了一会,一直因王蓁指责而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父亲能否告知女儿,我是如何害哥哥?我又是王家的?我又是做了什么孽?”
她话越来越锋芒,逼问着不远处的男子。眼角闪过微光,泪在眶里打转,但不曾落下过。
王蓁听了,刚缓过神的头又转疼,转眼之间,桌上的碗筷全都坠地,只听见“哗哗”之声。
“你问我?你母亲若不是因为你,怎么会走入歧途?你这天生的煞星,生来便是让你克母煞兄气父的吗?还敢问为什么!你滚!滚出王府!省的他日累计我王家整门。”
王何氏一时也没了主意,见父女俩急得红脸,嘱托身旁的丫鬟抱来已如梦乡的王均,又对嬷嬷耳语两句,寻两个机灵的把王蔚带会。
见王蓁铁了心不理会王葇,王何氏捧着红脸,细细劝说王葇低个头。而王葇规规矩矩地跪着,腰板挺直,依旧掘强。
扶春楼,王蔚和许珣有一搭接一搭地说话。听到王家小厮回禀王府情况后,王蔚一时心急急忙往外跑,许珣则迅速吩咐首乌驾马车。片刻后叫住了疾跑的男子,接上车后,马不停蹄地往王府赶去。
王蔚赶到品兰院,一眼见到满屋狼藉,王蓁捧着王均细心地在逗弄,王葇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王蔚伸手准备扶起王葇,王蓁阻止的声音就落下,“这等忤逆父母长辈之人,难道还不能罚了?”
“子不养父之过,我是阿葇的长兄却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她若是不懂规矩,错不在他,在我。若要罚,便罚我。”
“阿蔚,你是在指责为父嘛?”
“王蔚不敢。若夫亲觉得孩儿冒犯了您,此刻更该罚孩儿。你告诫孩儿,为人子女,当孝顺双亲。为人臣子,当忠君报国。”
“可父亲忘记说了,为人兄长,当爱护小辈。”
王蔚见王葇不愿起来,与她跪在了一处,“阿葇,兄长总是让你忍,让你无怨无恨,是兄长过分了。你就该是一个毫无烦恼的待嫁闺中的女子,怎么能把所有的担子都压给你?哥哥错了。”
王葇拉住王蔚,让他起来,却被他拒绝,握住了手。
“我们本就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王蔚对她笑了笑。
王蓁忍住怒气,把王均抱还给王何氏,阴阳怪气道,“你们兄妹倒是团结,现下是为父无理取闹了。”
“好,为父向你道歉!明天为父就去向陛下辞官,向陛下认罪。告诉他,当年臣妻曾放跑罪犯,为父配不上如今的位置,你们可满意?”
“当真?”
王蔚不信地质问,王何氏听了,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怀中的均哥儿似有所感,大哭了起来。王何氏左右哄了都不见效,又怕他们听了更心烦意乱,竟直接出了门。后知后觉,坐上了马车,回了娘家。
屋内,王蓁一脸沉重,手撑着额头,而鬓角的白发也不知何时落下,整个人竟多了几分老态。
“是,明日我便去。”王蓁一改脾气,很平静地回答。
王蔚笑了,“好,明日我也去衙内一同辞去职务,带着均哥儿和语然一同陪父亲和妹妹回吴城。”
“往后仕途,外在纷乱,都和我王家无关,怎么父亲可能如意?”
“若是还觉得我们这一双儿女碍眼,好办,我便陪着阿葇去尼姑庵住,她剃发念经,我看山扫院。如此,父亲定然能满意的。”
他双手紧握王葇,传递着他的决心。此刻,是王葇十岁后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存在和温暖。
也许,她来都城,来对了。
王蓁没有开口,有心无力感十分强烈,他想起了当年掘强不服的王蔚。他想起了王蔚考后落榜的一蹶不振。如今,他明白了,是他这个父亲一手掐灭了王蔚的希望。
他勇敢掘强,王蓁却教他“低头”和“识时务”。好好的一个少年,一点气性都不敢再有,便如老者得过且过,混在后院。
隐隐约约间,王蓁见到了年少的妻子。妻子没有预想到的责备,他想解释的话也卡在喉间。他急切想告诉妻子,不怪他,是王葇克母,是王葇害了她,不能怪他。
她还是那般笑得温柔,满目慈祥,他却愧疚不敢直面她的眼。
她是他的执念,无法释怀的执念,王葇只是他掩盖执念的牺牲品,所以他可以不爱王葇。甚至为了这执念,他可以不顾及王蔚的身体前途。
如今半辈子一过,细细想来,才知自己有多过分。
“你莫要放弃仕途,阿葇的事都听你的。”王蓁嗓子干干地说。
“好。”
王蔚向王蓁作揖,拉起王葇向屋外走去。
“阿葇,我今日真快活。”
王蔚说话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涌。
王葇拿出皱巴巴的帕子递给王蔚,“哥哥别哭。”
“哥哥不哭了。”王蔚拿起帕子,一顿乱擦。擦完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帕子,尴尬地开口,“哥哥,赔你一个。”
“好。”
*
“哥哥别哭。”
那时候王葇依在王母身侧,探出头小声耳语,那是她回来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他离开都城前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他怎么就忘了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