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老转过身面对着两人，他腰杆虽然还算挺直，可脸上层层叠叠的褶皱分明已经是个极老的老人了。
人老了最理想的生活应该是在家里逗弄逗弄孙子，村头跟一帮老友下棋悔棋赖棋，一碟花生米一碟咸菜疙瘩配一盏温酒，耗完了上午耗下午……可鳄老明显不这么想。
鳄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李不言。
李不言走上前接过小袋子，袋子摸上去空荡荡的，只有袋子角处摸着有点硬硬的，应该是装着个极小的东西。他将袋口朝下抖了两下，一粒圆溜溜的种子掉到他手心里。大多数的种子都是扁圆形状的，可这粒种子浑圆的像个玻璃珠，而且这种子身上很罕见的有红黄绿三种色彩，看卖相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可惜李不言植物学只修了毒物专精，对于没毒的植物他所知寥寥。
“这是什么？”
“一粒风铃花的种子。”
风铃花在修士圈内是一种很罕见的盆栽植物，长大的风铃花能开出铃铛模样的花朵，花朵成熟后能发出风铃一般的声音。风铃花的声音能静心凝神、镇魂稳性，是一种珍惜异常的修炼辅助之物。
李不言虽然不认得风铃花的种子，但对风铃花的大名还是听闻过的。
“无功不受禄，鳄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老想要什么请直说？”
“如李观主所说，立杆竖旗是件很危险的事，虽然我们不见得会失败。但你们人类的兵书说的很对：战戈事起，未虑胜要先虑败。妖怪立杆竖旗如果失败，天师道最多会留下一条性命，至于留下谁的性命？我曾经听人隐晦的提起过，呈报立杆竖旗文书的天师是有建议权的，而天师道里一般情况下都会依照天师的建议行事。”
“鳄老希望留下谁的性命？”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熊二能活着！我们龙脊山几个大妖，只有熊二能延续龙脊山的传承。”鳄老道，“熊二他本来就不赞成我立杆竖旗，只是因为我于他有点化之恩，为了报恩他才不得不帮我。山里熊二脾气最犟、最懒、最不听我的话，可几个大妖中熊二的修炼天资是最好的，如果他能变得勤奋点，他现在的实力应该比我强。我知道李观主一直很欣赏熊二，听说三年前你还曾招揽他加入天师道……”
“鳄老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镇级观主天师，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我只是招揽他跟我混，说好听点是招揽伙伴，说难听点是招揽手下仆从。”
“不管是什么，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好。”李不言将那粒风铃花种子收入怀中，“如果只是写几个字的事情，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你。”
“多谢李观主。”
鳄老道完谢走到道路一侧，让开了山口的出路。李不言举步走到鳄老身边时，他低声道：“鳄老也知道活着比死了强，立杆竖旗的事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无论是人是妖来这世上走一遭，总不能只是简单的喘气活着，总有些事比生死更为重要，非得去做不可。”
李不言没再说什么，抬步从鳄老身边走过，齐民智对鳄老点了点头紧赶两步追上李不言。两人没再风驰电掣的奔行，以正常速度迈着脚步向山下的镇子走去。
走了几步，李不言望着皎洁的月亮忽然大声诵了一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山口处，鳄老念念叨叨品咂着：老骥伏枥，烈士暮年，老骥伏枥，烈士暮年。
凉凉的山风吹在脸上让人头脑渐渐清爽起来，俩人出了龙脊山地界时，齐民智看李不言心情似乎略略平复，他开口询问道：“师弟你不看好鳄老他们？即便是正面决战。”
李不言不回答，反问道：“齐师兄你觉着鳄老他们会赢还是会输？”
“以前只是见过鳄老两面，没说过话也没打过交道，今日一见，这老鳄身上倒是有股子英雄气概。可惜……”齐民智沉吟了下道，“鳄老他们常年待在山中修炼，对天师道了解的实在太少。我师父说他年轻时去到过一些极远极远的地方，可无论他去到多远的地方，那地方都还在天师道的统辖范围之内。我师父甚至怀疑天师道是不是统辖着整个天下，从日出到日落的所有所有地方。”
“凭鳄老和龙脊山里的几只大妖，他们就想跟无比庞大的天师道硬刚，我实在是看不到他们能赢的希望。”
李不言也是叹息一声道：“这还不是关键之处，道里有位符箓大师这些年在研究天下的地脉网路，据说他的研究已经小有成果。道里这几年已经开始派人测量天下地脉，以便能给那位符箓大师提供更详尽的研究数据。这种时候，道里恨不得把早些年分封出去的山域全都收回来，鳄老选在这个时候立杆竖旗，道里是万万不可能让他们赢的。”
“竟还有这种事！”齐民智惊道，“那你为何不跟鳄老他们说清楚？”
李不言道：“符箓大师的研究在道里还处于保密阶段，道里自己人知道没什么，可谁若是泄漏给道外人知晓，三思府可是会废其丹田气海牢狱其终身。”
“惩罚这么严重！那你告诉我干嘛？我万一不小心泄漏出去岂不是要完蛋。”
“我也是这么质问把秘密告诉我的那个人，他的回答是——心里痒痒一时没忍住。”
齐民智没好气道：“你就坑我吧！回去我就画个遗忘符箓把这段记忆给烧了。”
李不言瞪眼吃惊：“齐师兄竟然会这种高深的法术，你隐藏很深啊！”
齐民智忿恨；“我会个屁。”
“话说，你从熊洞里抱的那俩坛子是什么？”
“熊不二珍藏的土蜂蜜。”
“两坛酒，俩坛蜂蜜，正好咱兄弟俩一人一半。”
“你想都甭想，顶多用瓶子给你灌一瓶酒一瓶蜂蜜让嫂子尝尝鲜。”
……
俩人乘着月色一路回到龙湖镇，镇上的更夫已经开始游街打更。时间已经很晚了，齐民智和李不言两人在镇上路口分道扬镳。
齐民智现在并不住在观里，早些年结婚他在镇上购置了处小院，如今和媳妇一直住在那里。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李不言也不想住在天师观里。白天还好，一旦到了夜晚，观里实在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晚上的天师观，简直就是个阴魂巢穴。
今晚也是一样。
李不言远远看到天师观，就见观子上方鬼气蒸腾如烟。推开院门，里面影影绰绰飘摇着几十只虚渺鬼影，众鬼身上弥漫的鬼气将前院变得雾霭霭的，几十只鬼就在这雾蒙蒙之中游走飘荡。
通常人死之后其魂魄一般都会被鬼差拘到阴曹地府去。
民间传说，横死之人的魂魄是不能到阴曹地府去的。所谓横死是一种比较民间的说法，一般就是指非自然正常死亡，譬如意外、自杀、他杀，等等。以这种方式死亡的人，因为阳寿并没有过完，所以阴曹地府是不收的。
这传说不知因何而起，天师道觉着这说法有助于统御百姓，于是明知是错的也不去纠正，反而推波助澜的宣扬这种说法。
事实上，阴曹地府拒收魂魄有且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个魂魄残缺不完整。
魂魄是一种很脆弱的灵体，很容易因为各种意外出现破损。人的魂魄由三魂七魄组成，人死时三魂七魄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肉体，最后再在肉体之外合成一个完整的魂魄。人死时三魂七魄离体的过程就像是把一张宣纸一层层的揭开，一旦出现意外魂魄就会受损。
魂魄一旦受损，就会变得痴傻浑噩没了灵性，阴曹地府拒收，破损的魂魄就只能在阳世四处游荡，也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并不具备危险性，但如果放任不管，机缘巧合之下说不定会形成鬼煞或者其他凶厉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