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于虚无缥缈中的圣灵们,请遵从远古的盟约……”
清越的少女声音在上空响起,念着晦涩难懂的古老咒语,也只有精通术法的人——如独孤芷涵——能听懂当中的只言片语。
“以吾之名,借汝力量,化为纯白之纱,消弥一切血光……”
是魔法——【涑语灵光】!
陡然一层白光自地底升起,轻纱般柔软,迅速扩散,在血色红光降落到头顶的那一瞬,凝成一个半球形状护住所有人群,然后向外膨胀,逐渐吞并红光。
迟暮骇然抬头,望向南院楼顶。
飞翘的屋檐上,长发少女迎风而立,眉间的月牙形灵石清光闪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双眼睛却变成了摄人魂魄的蓝色。
她没有想到,寒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对视间,少女倾身而下,手掌凝出的浅蓝光刃在夜空中划出几道流丽的弧,毫不费劲地劈开了她护身结界。她还没从对方的身份中回过神来,独孤芷涵的掌风就拍了过来……
迟暮本想逃命,但是怀中的那个东西,从寒迦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安分了,挣扎欲出,使她无法集中精力躲避独孤芷涵的进攻,胸口中招。只觉得那一掌起先柔若春风,接着如巨石锤砸,浑厚的内劲从胸口迅速扩散,直击五脏六腑——于是大家看到迟暮吐血倒下的时候,像是魂魄离体一样,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她身上飘出,发出一声尖叫往黑暗中逃窜。
寒迦手腕一旋,拉长光刃紧追。黑影突然反扑过来,形体暴涨,血盆大口怒张,迎头覆下,吞没了光刃也吞没了寒迦。
“是魔灵!”有人脱口呼出。
转眼间,数不清的浅蓝光刃就像破云的闪电一样,从黑黢黢的巨大影团中激射而出,听得一声惨厉的呼叫,黑影炸裂,在光影交错中化为虚无。
迟暮被独孤芷涵击毙,其余下属全倒在【赤琬剑】下,伤口处黑烟袅袅。
所有的人从禁锢中解脱,恢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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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迦轻飘飘落地,眉心月牙形灵石已经黯淡无光,隐隐出现了两道裂痕,灵力耗尽,踉跄欲倒,沐抒翩然降落扶住她。她还没来得及压下涌出喉咙的血,忽觉脸上一凉,被人划开一道口子,有血流出。
晶蓝色的血!
“果然……”出手者又惊恐又激动,“是魔人!她是魔人!”
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一众高手围了过来。
寒迦捂着受伤的脸,怒视过去,蓝色的瞳孔尽是杀机,又被沐抒生生压下。
“诛”剑阵中突然爆开一团呛人的烟雾,雾散之后只剩惊慌失措的护盟剑使和空荡荡的包围圈。
月拂趁乱离开,华引紧随而去。
于是宗派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寒迦身上。
“你这魔人真是好本事,隐瞒身份那么久,骗了神医,还骗了我们!”
“该死的魔人,该死的魔灵,差点就让我们死在魔咒中。”
“我看她和迟暮分明就是一伙的,不然怎会来得那么巧?”
“沐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
宗派人士血气方刚,嫉恶如仇,刚刚死里逃生又想捉杀魔人,愤恨之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与魔人有深仇大恨的人。
寒迦却笑了。
“你笑什么?”他们怒骂。
寒迦哼了一声:“笑你们宗派人没有脑子。”
这一句彻底惹怒了个别人,开始因为有沐抒在,他们投鼠忌器,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挥刀直劈。
沐抒出手挡下,目光直视:“虽是异族,却救了大家一命,何至于乘人之危,逼入死地!”
冷风扑面而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从沐抒身上感觉到一股凛然之气,下意识动作一滞。
“让她走。”说话的是羲乘。他走了过来,右臂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但领袖气势不减,目光移到寒迦脸上,说:“下次遇到我们就是敌人。”
“不会再有下次!”寒迦愤然转身。
沐抒举步上前,想说点什么。
“你别过来!”她背对着沐抒,良久,轻声说:“公子,我走了。”
她是魔人,是魔与人的后代,是人族的宿敌。
他们并非天生就有着高强的灵力和超出常人数倍的寿命,由于体质特殊,会在十三岁时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他们把这个过程称之为魔化。魔人灵力的高低、体质的强弱都与魔化过程是否顺利息息相关,相当于一次重生。
魔化过程相当危险,一旦发生意外便会身形俱陨,沦为魔灵。
魔灵脱离了人形,也不具备人的意识,通过吞噬人的精元来获取强大邪恶的力量。为了魔人的生存,他们在魔化的时候都是由族中长老或灵力高强的长者全程监督,一旦形成魔灵,就会被合力消灭。
有时由于长者们的疏忽,加上人与魔人之间时有征战,部落里不少十三岁以下的孩童流落在外,魔化的时候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和保护,就形成了魔灵,为祸世人。
对于魔人来说,魔灵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会吸食人的精元,而是被人族利用。
魔人能够召唤魔法,魔灵也是他们的一部分,不受形质限制,非人非魔,若虚若实,可游荡于空中,也可借寄于人体。万一被懂得操控亡灵又知道魔法咒语的人收服,合为一体,就可以借助魔灵的身份召唤魔法,然后让魔灵承受反噬,他自身则可相安无事。到那时,魔人又怎会是人族的对手?
今夜发生的事就足以证明,有人已经懂得利用魔灵召唤魔法了,要是他们再晚一点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从潇音碧落下来之后,他们就往西北方向走,沐抒打算把殷末的死讯告诉家人,同时又担心千慕羽的安危,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她倒觉得不必太过于担心,千慕羽既然有胆量去追黑袍人,自然有能耐保护自己,如果保护不了自己,那沐抒去了也无济于事。当然她懂他的心事,也并不讨厌千慕羽,千慕羽身上有一种清冷而又柔和的气息,那种无害无争柔和的气息与沐抒相似,只是沐抒身上多了些草药的清气,这种味道真的很好闻。
于是她情不自禁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的体温隔了几重衣衫传递过来。
原来这就是人的温度,就像部落里野花丛中那一潭温泉,令人贪恋到舍不得离开,不像魔人,血偏冷。
“公子,你们人的身体都这样暖么?”她低声呢喃,“如果没有遇见千慕羽……你会不会喜欢异类?”
她的声音随着嗒嗒的马蹄声逝散于风中,耳畔风声呼啸,碎雪与雾气落在眼里,化为一片迷蒙水泽。
“吁——”沐抒勒马停住,偏转头来问:“什么?”雪光映衬下,他的侧脸轮廓散发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而她只是仰着脸对他笑了笑:“公子,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迟暮。”她说,“在潇音碧落我一直没弄明白,一个普通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重的邪气,你一定知道魔灵吧?我在她身上感应到了魔灵的气息。”
其实她并不是忽然想起,而是想了很久——在潇音碧落她就隐约感觉到迟暮身上有魔灵的气息,也隐约感觉到他们在酝酿某种阴谋,这个阴谋目前还威胁不到九幽,所以她在想到底要不要说出来,站在她的立场,更希望看到人族自相残杀。
沐抒意识到事态严重,于是让侍从阿萱先回家,然后带着她折回天下会盟,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她知道,一旦身份暴露,必会招来杀身之祸。她本来就是为了报恩才待在沐抒身边的,如今期满,她与他,终究是人魔殊途。
……
沐抒停住了脚步,隐约看见寒迦抬起手迅速往脸上一抹,抹去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瘦削的身躯颤颤巍巍渐行渐远,直至被浓浓的夜色吞没。
这些年他见过太过的死亡与疾苦,只想尽力护住本就不多得的温暖与纯真,以为宽仁能够化解仇恨,可到底还是低估了种族积怨,低估了世人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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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这一路奔逃有惊无险,可以说十分顺畅。七素心想,他们这次能靠烟雾弹脱身,若非羲乘有意放行,也不会如此顺利,这少主还算有点人情味。
音心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她问。
音心说:“等人。”
她略微吃惊:“等……等谁?”
“自然是等该等的人。”
所以他混入天下会盟并非无意之举,而是有备而来的吗?那这一路是真的没有追兵,还是有人暗中保护着他们?
七素心中充满了疑问:“以你的身手,怎么会给剑使布阵的机会?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面对剑使的猛烈攻击却不全力还手,他是真的不顾生死安危?还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这人时而气势凌人,时而不显山不露水,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
音心勾起嘴角:“或许是心存侥幸吧。”
七素微怔,想起当时他命悬一线,却望了一眼羲乘,那个时候他也一样期盼少主手下留情么?不禁恼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被削成白骨了!”
“你是在关心他么?”盈葵挤到他们中间,笑着建议:“我觉得你可以稍微温柔一点。”
七素脸一红,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敛住心中杂绪,瞥见他染满鲜血的手臂,语气软了几分:“你的伤要紧吗?”
音心回答:“不要紧。”
“你当真是皇太子?”
他作无奈状笑了一下:“当真是。”
“所以……你打算回帝都吗?”
音心点点头。
“那……既然大家都安全了,就……”七素欲言又止,觉得这样的对话实在是尴尬,最终只说了句“就此别过”便匆忙离去。
无意间音心的目光掠过她的右臂——被刀剑划破的地方,一朵黑色火焰一晃而过。
“你去哪?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盈葵问。
“回太乙玄门。”七素捂着伤口说,如今华引和月拂不知去向,又无法联络上,她只好回去禀报掌门了。
可没走多远就听盈葵喊道:“七素,你不是有话要对他说吗?你不是做梦都梦到他吗?”
七素一个踉跄倒地。
盈葵赶紧掩住嘴,难道说错什么了?
“大哥,”芜澈不禁担忧起来,“她一个人走会不会很危险?”
音心随口说:“要不你去送送她?”
“好!”她从善如流地应着,跑过去说:“七素,大哥让我送你一程。”
七素望了望音心,又望了望这个看起来柔弱关键时刻却举止惊人的女孩,点了点头。
音心:“……”
“予澌哥哥,你觉得七素怎样?”等她们相扶走远,盈葵一本正经地说,“她说你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音心没有说话。
“不过你和宛氤氤又是怎么回事?”
音心眉头微皱,仍然没有说话。
盈葵继续说:“我一直很好奇,就连面对若潋姐姐都不心动的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音心的眼风扫了过来。
盈葵迅速转到戎展身边,解释:“真的,七素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音心问:“烟雾弹哪来的?”
不错,烟雾弹就是她放的,这种烟雾弹不同于普通烟雾弹,是军队作战用的秘制弹药,它体积小,像药丸,方便携带,烟雾浓且保持时间长。盈葵摸了摸腰间的小荷包,庆幸剩余两粒还在,至于来历嘛,还真不方便说。
她躲到戎展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我觉得你还是先疗伤要紧。”
音心隔空伸出手,夺过她腰间的荷包,打开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偷盗军火该当何罪?”
盈葵表示不服气:“那我还救驾有功,是不是该论功行赏呢?”
他嘴角微扬:“是该让东王好好赏一赏。”
“别!”盈葵心跳一紧,拔腿就跑,“我跟你不同路,先走一步啦……”
话没说完,音心一个眼色,戎展挥手就把她击昏了。
一阵轻而疾的马蹄声响起,大道上驶来一辆精美雅致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位女子,一身胭脂红,轻纱掩面,露出一双充满灵气与杀气的美目。
马车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住,车帘掀开,下来的女子一身梨花白,裙裾微染浅黄,眉目秀美,妆容淡雅。
“殿下!”她恭敬地向音心行了个礼,并迅速把他们扶上马车。
红衣女不作过多停留,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就像寂静的山水画中突然闯入一辆轻车骏马,飘忽来去,不知踪迹,只有车顶一阵风铃轻响,余音缭绕。
隐约传来对话声——
“殿下,如您所示,绝谷底的腾蛇提前苏醒了。”绾心说。
“嗯。”音心简短地应了一声。
从他暗中调查南宫王族遭遇天雷一事起,这一路上收获的大部分消息都是来自于绾心和胭脂。绾心是他的贴身宫女,胭脂——也就是赶车的那位,是红衣女首领,而红衣女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情报组织,也是一个神秘诡异的杀手组织。
“胭脂无意间在洛阡境发现有人截获了寂城境主送往帝都的信。”
“哦?”
“另外,南王生前除了万壑绝谷,还去一个我们都以为他不可能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
“镜花水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