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寂墟境】
千慕羽捂着伤口穿过幽暗的树林,一身白衣早已染成了斑驳的红。
她一路紧追黑袍人,从毓境到寂墟境,直到他们消失在一个山谷的上空,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弹开,跌落林间。
山色空濛,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笼罩在周边,把所有靠近的人引入迷途,那些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入口,也找不到出路,只剩下森森白骨。
她只好原路返回。
回想起先前与黑袍人交手的那一幕,若非对方中途收手,若非她真气浑厚这一路边走边恢复,恐怕活不到现在了。
那冰丝究竟是什么东西?竟不是任何兵器能斩断的!
他又是因为什么突然收手?
还有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夜雪花香……
一阵搏杀声打断了思路。
前方林木稀疏,场地宽广,干枯的落叶被打斗的人卷带着,满空乱舞。
那是数十个身披银色铠甲的士兵正围攻一男一女,刀风旋动,铠甲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冰冷耀眼的光。
银麟军?不,应该是银麟禁军!
灏泱王朝一旦出动银麟禁军,那说明事态严重,非同小可,被追杀的对象必定是重要人物。
—————*—————*—————
殷末挥动着通身玄黑的巨剑,浑厚的剑气伴着虎啸般的长吟喷吐而出,像是凭空出现的黑色巨墙,随着他的动作倾压而下,触地时爆射成万千碎片。
【吟啸剑】,《古今兵器录》中排名前十。啸如龙吟,势如山崩,没有人敢与它正面交锋。
银麟禁军已然料到,一排排“唰”地弹起齐齐退开,旋即又像浪涛一样退而复返,阵容整齐,刀光如电。
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顶尖高手,出手狠辣,招招夺命,采取的又是车轮战术,纵使殷末剑术高超,可敌众我寡久战力竭,也难以为继,渐处下风。即便满身伤痕,他依然奋不顾身地保护身后的南宫楚夕。
与他背向而立的南宫楚夕用的是一把细长雪亮的剑,鲜血洇湿了整个衣袖,顺着长剑源源不断地滚落。她手臂了受伤,使剑的动作不复灵敏,只能一边用剑鞘抵挡对方的攻势,一边回击,勉强应付。
同时千慕羽也捕捉到了后方的异动,转身对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说:“出来吧!”
林木幽深,落叶满地,萧条的枝桠上几片枯叶在风中颤抖。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缓缓立定,没有惊起一片枯叶。
少女十六七岁左右,体形修长略瘦,披着一件似袍非袍的衣物,衣长及地,蓝黑色与墨绿色的纤薄布片像撕碎了一样在风中飘拂,隐约露出雪白的手臂和线条精致的锁骨,戴了个纤细的额环,环上垂着的一枚月牙形的灵石闪着微光。就这么轻飘飘地立在落叶之上,自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灵逸之气。
然后衣随风动,只一闪便笑吟吟地掠到她面前,笑容天真而明媚,让人很容易就忽视了她瞳孔深处隐藏着的一丝微蓝——那仿佛是不祥的异界之火,一经引燃便会带来天地浩劫。
“为什么跟踪我?”千慕羽问。
“因为你身上有公子的气息呀!”寒迦笑着说。
“?”千慕羽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气息?”
“这个……”她想了一下,“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不讨厌的气息。”
千慕羽又问:“你说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寒迦立马一脸崇拜之色,笑得更深了,“是个神仙一样的人。”说着便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找出那卷小画像,展开:“你看,就是他……神医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千慕羽扫了一眼她拿倒了的画像,不假思索地回答。言语简短,但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意。
“你再仔细瞧瞧。”寒迦举着画像往前移了两步,却突然“啊——”的一声惊呼,怔怔地望着前方。
千慕羽猛然转看身后。
那对男女已被银麟禁军分开围攻。
一把长刀横空飞出,袭向南宫楚夕,没人操纵却像活了一样直逼要害。她还没反应过来,动作陡然一僵——另一把刀从背后刺穿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声闷哼传入了殷末耳中,他转头望去,突然脸色大变——那横空飞出的长刀从他的视线里掠过,直逼南宫楚夕的咽喉。他被人团团围住,分身乏术,情急之下连环踢出两把银麟禁军手上的刀,一把击中刺伤南宫楚夕的士兵,将他连人带刀撞飞丈远;另一把落空,没能截住横飞的长刀。
这一分神,刚刚展开的攻势就弱了下来,银麟禁军趁虚而入破了他的剑气,刀光齐落,遍体鳞伤。
刀距咽喉不足一尺。
重伤的南宫楚夕连移步都显得困难,遑论躲避刀兵,她只能在倾倒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侧一偏。刀从脸上呼啸而过,带起一串血珠,没入林中。这一劫才刚躲过,两侧士兵一跃而起,身形错开,将她四面退路再次封死,数十把刀由上而下刺来。
无路可退,也无力躲闪,南宫楚夕睁大的瞳孔中布满了绝望……
殷末怒喝一声,抡剑划圈,巨剑幻起无数黑芒向外横扫,围攻者被震退丈外,但很快又有人替补上来。
绝望中,有清凉的气息掠过鼻尖,有柔软的纱物拂过脸颊,有浑然真气涌入,向外排开。接着长刀落地,士兵飞退,杀气消散,南宫楚夕无力的倒在来人的臂弯里,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殷末大吼,举剑朝对方迎头劈下,狂怒的剑气生生将一排银麟禁军的身体劈成两半,在对方错愕之际,他拖着重伤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移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喘息,一股浓浓杀气自上空压下,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
“哗啦——哗啦——”
无数锁链于半空穿插成一张黑色的巨网,乌云般覆下,又一批杀手降临。遮天蔽日的巨网笼罩着他们,迅速收拢。
“带她先走!”千慕羽将怀中人交给他。
殷末点头致谢,提醒她:“领头的是皇宫第二高手遣魔神将,当心他手上的【勾环锁】。”旋即右手揽过南宫楚夕,身子一倾,贴着地面向后方飞速滑退,在千慕羽拂出的一道真气推波助澜之下、惊险地脱离了锁网的攻击范围。
趁锁网还未完全收拢,千慕羽闪电般地从网格的缝细中飞掠而出。
遣魔神将右手一甩,银白的锁链宛如一条飞速延伸的蟒蛇、绕着千慕羽的身体盘旋而上。紧接着银麟禁军身形交错,锁链挥动,一幻为十,势如万蛇齐舞,以雷霆万钧之势投向了同一个方向,再次把千慕羽裹得严严实实,插翅难飞。
不用下令,所有银麟禁军早已在平日里的训练中形成了一种默契,进攻、布阵、任务分配就像是一个人在思考,应变机敏,井然有序。
一部分留下对付千慕羽,一部分去追那对男女。
突然,遣魔神将感到掌心一震,一股力量瞬间麻痹了他的右手,这力量是从锁链的末端传来的。
只见白衣绽放,舞动,疾旋——无形中似有层层圈圈涟漪般的真气从她身上发出,似有漫天飞纱拂过每一个人的铠甲,轻轻柔柔,无声无息,却瞬间凝固了周围所有的力量。在动作僵住的刹那,整个空间一片死寂,所有物体全都静止,包括他体内的流动真气。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攫住每一个人的心脏,仿佛只要对方稍微施力,他们的就会魂飞魄散。然而千慕羽并没有让他们魂飞魄散,只在禁锢住他们之后,一转身便往林外掠去。
没有人看清楚她是怎么走出那杀机重重的锁链巨阵,又在一瞬间封住了整个空间的力量。就连遣魔神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白衣在他视线里逐渐缩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空气中似乎还弥留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
殷末抱着昏迷的女子跌跌撞撞地离开树林。
身后紧随着一阵阵疾而有序的脚步声,他知道是银麟禁军追来了,于是强忍着伤口崩裂引起的剧痛加快了脚步,汗滴如雨,鲜血淋漓……
但是,突然之间,脚步声消失了。
他顿时脸色煞白——莫非和遣魔神将一起来的还有扼魂士?如果真是他们,那就只有等死了!
“他们暂时不会追来了”寒迦忽地出现。
殷末一惊:“是你制止了追兵?”
“我可没这本事,”她说,“是刚才救你们的那位姑娘。”
殷末稍微松了一口气。
“需要我帮忙吗?”她瞅了瞅他怀中的女子,神态轻松随意,“不然,我敢说她很快就会一命呜呼的。”
殷末的脸色黑了一黑。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前方路上一匹快马踏风而来。那马形体高大,通身皓白,步态轻捷豪迈,鬃毛飘扬如雨,在看见殷末的那一刻骤然停住。四蹄落地,轻而稳,不鸣叫,不惊片尘,只把头微偏,一对大眼闪着温驯的光。
风驰,炎溟大陆上的一种几乎绝迹的马。
如果他没猜错,那它的主人应该是……
马背上的男子眉目温润,衣发飘拂,月白长衫纤尘不染,银色的暗纹仿佛是流动的水丝。他右手托着一朵晶紫色的花,那花笼罩在一层薄纱中,散发着梦幻迷离的微光。阳光洒落在他肩上,整个人如玉石般温润又如天神般圣洁。
“阿抒……”殷末如释重负一笑,有他在,就放心了。
“阿末!”男子脸色微变,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人影迎面扑来,扑进他怀中,激动哭诉:“公子!可算找到你了……呜呜……”
“姑娘,”沐抒微惊,“你……”
“我是寒迦呀!”寒迦松开他,噙着满眼泪花问:“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你救过我们啊!”
听到这个名字,沐抒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可知这样出来会很危险么?”
“当然是来报恩的啦!”寒迦抹掉泪水,俏然一笑,“顺便去办两件有点棘手的事。”
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紧随而来、翩然降临的白衣少女身上,千慕羽也刚好望了过来。
一顾惊心。
一顾倾心。
许多许多年以后,远离尘嚣的沐抒回忆起这一幕时,总觉得这像是一个无法触及的梦境,梦里的少女一袭白衣飘扬,宛如仙界灵花,不染一缕尘埃,然后画面会在他们相遇的瞬间如雾气般消散。